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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原府的楊一清也在不久之後聽聞大同總兵周尚文深入草原,擊破萬戶部落的訊息。

聽聞的一瞬間,周尚文這三個字在他的心中更重了幾分。

一年半以前的花馬池之戰,周尚文率軍與韃靼火篩部死戰,當時他以及他那手下一眾兄弟個個勇勐,

果然是要不了多久,便會如此大放光彩。

當時楊尚義也曾在大同當過大同府副總兵(副將),那兩萬精騎也在他的手下。雖然說楊尚義也算驍勇,蒙古人真的打過來,他也不會害怕,常年守衛大同,更不會出什麼紕漏,但似乎總覺得差了那麼一點。

這也許就是普通人和名將的區別。

周尚文是明朝中期的一名力將。

在正德年間就開始顯露頭角,到了嘉靖年間逐漸走上高位,並連續在大同、宣府、榆林、固原一帶作戰,屢次擊敗蒙古騎兵,未嘗遭遇失敗。

而且周尚文真的斬殺過韃靼大汗的兒子,而且還殺過兩個。

嘉靖年間,韃靼大汗吉囊進攻大明,周尚文領兵出擊,吉囊的兒子十王被其斬首。

後來吉囊的弟弟俺答繼任大汗,又來打明朝。周尚文已經七十了,照樣上戰場。

十王的一個兄長,叫滿汗歹,非常勇勐,對於周尚文斬首他的弟弟非常的怨恨,但是他報仇不成,反而被周尚文射落馬下。

基本上吉囊、俺答再加兒子兩輩人沒怎麼在周尚文手裡討過好。

但周尚文這個人,和嚴嵩關係不好,而且喜歡和文官爭,所以他所處的政治環境其實沒那麼平穩。一邊打仗,一邊還要顧著後邊兒。

不過要說嘉靖皇帝聰明那也不假的,他知道誰能辦事、誰不能辦事,誰能打仗、誰不能打仗,所以他不顧讒言,始終倚重於周尚文,就是知道沒他不行。

等到周尚文死了,嚴嵩一句話,嘉靖皇帝就不按禮給予周尚文撫卹,這件事一直到嘉靖皇帝的兒子才解決。

就說明嘉靖不是多寵愛信任他,要是他喜歡,以他的聰明程度,嚴嵩的那點算盤他還能不知道。說來說去,就是此人好用,僅此而已。

賢時便用,不賢便黜嘛!

而朱厚照多少記得些這個名字,所以最早在軍學院的學員名單上看到這三個字時便注意到了。

後來屢次提拔。

而且周尚文在這幫武夫之中,有個優點,就是他‘自幼讀書、粗曉大義’。

其實他是軍籍,世襲的指揮同知。也不知道哪根筋動了,竟然自幼讀書。這樣提拔起來也順暢些。

再到現在,兩次大戰,讓穿越者朱厚照感受到了手握名將的幸福!

周尚文也比歷史上更早的冒頭,不過說是早,他也已經三十二歲了。

相比之下,更早進入皇帝視野、而且有王越作為中間人的楊尚義,小勝也有,但鮮少給過皇帝驚喜,

一個甘肅總兵,雖然位置不低,不過照此局勢發展下去,說不準下次大軍出征,就是周尚文為主帥,而他在周字營帳下了。

楊一清不管楊尚義怎麼想,作為臣子,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寫奏疏,遞進京師為皇帝賀。再然後,他還是給周尚文也回了一封信,

大明騎兵出塞,甘肅這邊也做了呼應的,他們也曾率兵越過長城,算是為周尚文分擔壓力,只不過走的不遠,戰果不多。

但不論怎樣,這是一次整體行動。

再有,周尚文的剿套也是復套的一部分,三年剿套,這是一直落在他頭上的大事。

河套地區、黃河‘幾字’型的圖一直掛在他的總督府裡。

幾字型左上角的部分,就是陰山之南,也就是所謂的後套,當初火篩部就在那裡駐牧,花馬池一戰後,他退去很遠,幾乎翻過了陰山往北,但這並不算真正的復套。

因為火篩部本質上還是屬於達延汗,他倆還有親戚關係,火篩部實力轉弱了以後,反而沒了貳心,更徹底的歸於達延汗。

換句話說,韃靼人的主力還在。

而明朝的精銳騎兵就那麼點,這個時候去河套平原開墾土地、屯種糧食,這叫什麼?給敵人存糧啊?

好在明君在位,給錢給糧、給人給馬,兩次作戰可以說已經撬動了韃靼的局勢,復套越發相近了。

弘治十八年,花馬池一戰削弱了達延汗火篩部力量。

這次明軍北出長城,又擊潰、收服了一部右翼萬戶,

正所謂步步為營,剩下的就是達延汗自己所領的左翼三萬戶,以及那兩個和他離心離德的右翼萬戶。

不過小王子也不是尋常人,兩年時間,兩場戰鬥,大明軍事策略的明顯轉向,說不準就會帶來他的反應。

周尚文於回京的路上,正在看的就是閣老、三邊總督楊一清給他的信。

但他幾次在草原上和韃靼人接戰,自信心早就已經培養了出來。

相比起來,他邊上的亦不剌更為不自在,

以這樣的身份來到大明京師……

他望了一眼他們這支隊伍比較靠邊的馬榮。

他歸降以後,便逐漸知道,就是這個傢伙使得壞主意,逼他殺了烏魯斯博羅特,弄得他草原也回不去了。

“宣,大同總兵官,周尚文覲見!

今日的京師,秋高氣爽、萬里無雲,藍天之下的紫禁城似乎在視線中變得更加清晰,一排排的侍衛持槍豎立,盡頭處、臺階上的太監聲聲高呼,聲音如浪潮一般息了又起。

“宣,蒙古永謝布部落首領,亦不剌覲見!

朱厚照面南坐於奉天殿,今日他身穿明黃色龍袍,頭戴烏紗翼善冠,雖是白麵小生般稚嫩,但是端坐正殿龍椅,目視前方而有餘威。

這是實權的皇帝,手中有文臣、有武將、有廠衛、還有他孃的銀子!

殿外階梯盡頭,周尚文的身影步步升高,直到露出雙腳,穩步入奉天殿,身後是兩名副將,以及亦不剌及其親信兩人,共五人入殿。

這種場合要行大禮,周尚文撩袍而跪,

“臣大同總兵周尚文,奉旨剿套,受命出征,賴皇上洪福,斬敵千餘,凱旋而歸!”

朱厚照自然是喜悅,不過他並不會如此放縱,而且眼神中帶著些好奇看著那個亦不剌。

大明朝的奉天殿,也迎來一個萬戶部落的首領。

亦不剌沒有漢臣那種‘直視皇帝就是不敬’的概念,他反而是多看了皇帝好幾眼,心中想著都說此人雄才大略,有其祖之風,親眼一看,原來還似小孩一般。

也難怪,朱厚照畢竟是十五歲,如果常年與他接觸的大臣,可能會漸漸習慣他已經很成熟的性格,但初來乍到的人一看,那就是個臉上面板很嬌嫩的小孩。

這讓他心中也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小屁孩兒啊!

“大膽狂徒,竟狂悖至此,安敢見我皇而不下跪?”

禮部的林瀚從入朝到今天,第一次講話那麼大聲。

朱厚照嘴角彎彎,露出微微的笑意,這個時候可不是講平等友愛的時候,他就不說話。

林瀚講完後,大殿之內又有臣子不滿,

數道聲音響起,亦不剌這個老頭兒,即便再覺得彆扭,也只能向這個少年天子屈膝下跪,

看著他矮下身來,周尚文心裡鬆了一口氣。

“永謝布首領亦不剌,見過大明皇帝陛下!”

朱厚照看得出來,這個鬍鬚泛白的老頭兒做出這個動作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了。

“陛下!”大明的臣子們個個嫉惡如仇,開始歷數永謝布的罪狀,“弘治十四年、十六年,此人領兵萬餘犯我宣府、大同,殺我百姓,掠我子民,搶奪丁口數萬、牛羊無算,臣請陛下誅殺此人!祭告祖宗之靈,為我萬千百姓報此血仇!”

“臣附議!”

“臣附議!”

“請陛下斬去此人!”

……

朱厚照沒有一開始就壓制這些聲音,本來也很難壓制,大明與韃靼有血海深仇,有些遠見和智慧的人才知道如何做理性的選擇,可大多數人都不是理性人。

另外,這些韃靼人想必也不是真的服,所以對待這種人,光是示弱、討好是沒有用的,有時候也要讓他們瞧瞧漢人的那種要殺人的狠勁。

與其讓他感恩,不如讓他恐懼,因為他對於拳頭的理解遠遠甚於恩義。

這樣發酵了一會兒,任這些聲音自行散去,

朱厚照才開口,而且先問周尚文,“周愛卿,”

“微臣在!”

“達延汗的次子,真的命喪於此戰?”

“回陛下!千真萬確!”周尚文說的斬釘截鐵,“永謝布部落中,有多人識得此人,絕不會錯!”

“好!”

有他這樣的回話,朱厚照心裡穩妥多了,

至於是不是亦不剌所殺,他作為皇帝,不適合在這種場合問。畢竟那個手段並不優雅。

“年初之時,朝廷定議剿套之策,當初朕也沒有想過愛卿會有如此戰果。自古聖君有言,有功不可不賞,有過不可不罰,此賞罰之道也!今你有大功於朝廷,朕意,加太子少保、授兵部尚書銜,仍掌大同諸事。賜號大明定國將軍,兼領精銳騎兵兩萬!”

明朝,總兵已經是很大的武官了。不過當初朱元章定製的時候,總兵官階無定製,但定國將軍則是從二品的武官,這是有記錄的。

而大明朝重文輕武,到二品這個層次,再立個功的話,就要給他封伯了。

不過復套並未真正成功,此時封爵,稍顯過早。但他這個畢竟是軍功,而且還‘俘虜’了一個首領回來,因而賜其太子少保。

其中,就太子少保這個跨度便不小,但皇帝喜歡,又有功勞,實際上也過分不到哪裡去。

至少比那些寸功未立的傳奉官要好。

周尚文的官位在這幾年的間的躥升實在恐怖,皇帝此番對他的喜愛,大概也就是顧禮卿可比了。

“臣,周尚文叩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李閣老、謝閣老,”

“老臣在。”

“自周彥章之下,出征的將士要按律封賞,犧牲的將士要做好撫卹,尤其傷重致殘的要尤為注意,他們當不了兵,回鄉務農也大受影響,這些人要逐個統計、做好善後。朝廷養了這麼多的冗官,不能夠騰出些位子,養養這些人嗎?”

吏部梁儲聽到這話,還低了低頭,冗官問題其實也是朝政之一,時常會被皇帝拿出來說上一二。

“這件事吏部、兵部要一併參與,靳貴。”

侍從室的人擺了張小桌子,坐在側面的小角落,聽到皇帝的聲音,他離席彎腰拱手。

“這件事,你記好。”

“是。

王炳和梁儲餘光看到了靳貴的毛筆在動。

正德皇帝侍從室的設定真的是絕,一方面培養親信官員,一方面給各部大臣套了韁繩。

只要那支筆記下來,你哪怕是編一個謊言,都要給皇帝一個交代,只要你編得好,騙得過去,那就行,算你本事大。

但是不能夠沒有下文,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一道辦理結果的奏疏都沒有,那皇帝絕對召你進宮,萬一到時候支支吾吾的啥也說不出來,害怕不害怕?

朱厚照也站了起來,他說道:“大明取得了勝利,周彥章這樣的武將當然要賞,但每一名戰士也不能夠遺忘,不是說我們犧牲少,戰果大,丟掉幾百個人的性命就沒有關係,一個人也不能夠忽略!

當年王襄敏公因被認為是閹黨而名聲不佳,在他出徵之時,朕就與其說過,只要朕在,就不會讓為大明而戰的人躲得過敵人的明箭,而躲不過自己人的暗箭!

朕,志在恢復太祖太宗之煊赫武功,重振大明之煌煌國威,今日之勝值得慶賀,但諸位愛卿,我們還是任重而道遠。從今日起,大明要為更大的勝利而做準備,或許有人說朕好大喜功,但朕不在乎!朕在乎的是,再沒有人敢兵犯大明!正德一世,無懼四夷!”

此番話,是在奉天殿當著文武百官而說。

關鍵在於,過往的種種已經證明,這不是一個少年人的空放大話,他是真的能夠做得到的。

這就是帝王的沖天之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紛紛下跪,他們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自古帝王有幾個能有這番雄心壯志的?

這個時候倒顯得亦不剌有些突兀起來。

作為勝利者的大明皇帝朱厚照,回過頭來再看向這個敗軍之將的時候,總讓旁人覺得是在俯視。亦不剌所糾結的那些小節,正德皇帝都沒有在意過。

數十萬雄兵在手,我還在意你對我是不是打心底裡臣服?不需要,你就內心桀驁而表面臣服好了。

“亦不剌,你既以歸順,朕不會取你性命,你有何求也儘管說來。但你要明白朕所說的歸順之意。”

皇帝聲音緩緩道來,威嚴十足。

“請大明皇帝明示。”

興許是環境,興許是剛剛正德皇帝的那番話,亦不剌此時竟也很難只當其是個簡單稚嫩的孩子。

“所謂歸順之意,就是聽我號令,不可反叛。只要做到這一條,朕保你與你部落的族人安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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