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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自隋唐以來,到明代之時已經是讀書人進階最為重要的方式。甚至在相當大程度上塑造了千千萬萬老百姓的生活方式。

比如,妻子做活,丈夫空閒,省吃儉用的就是為了讀書。

還有一家老小砸鍋賣鐵也要供孩子讀書。

人們常說的人生四大喜之一便有金榜題名時。

眼下這大明朝,不知還有多少學子在制八股、背經典,他們廢寢忘食、寒窗苦讀,幾乎是以耗著生命的方式在學習。

這個時候,科舉的題忽然改掉一個,那是什麼樣的概念?

再有科舉選人的標準實際上體現的儒學的地位,這不是改一道題的問題,這實際上是要動儒學。

當初漢武帝獨尊儒術,取的是統一思想這一條。

但任何事都有好有壞,思想是統一了,但天下皆是儒生的時候,即便是皇帝要動也很難。

所以林瀚在如此激烈的跪了下來,並如此高聲的反對。

因為他知道,一旦皇帝真的將科舉做出這樣大的改動,整個大明的儒生會用詩詞文章等各種方式來反對,到那個時候怎麼辦?再來一次焚書坑儒?

林瀚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朱厚照食指有規律的敲擊……撼動一座大山,不能夠上來就推到它,而是先要想辦法讓其晃一下。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消滅儒學,他是個實用主義者,什麼好用就用什麼。

“林尚書,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有些事能說不能做,還有些事可以換個名頭做。朕從來也沒有說科舉不再考四書五經了,但四書五經根本上要解決的也是天下百姓要吃飯的問題對不對?朕所問的也是百姓的吃飯問題,殊途同歸,一個道理。你先不要如此激動。”

皇帝忽悠的話,林瀚也不知道能信不能信,反正他也不敢直接說皇上你別看我老實就騙我,所以多少有些不放心的提醒:“陛下,此事事關天下士子,來不得半點差錯,科舉取仕,是天底下讀書人唯一的進身之階!”

朱厚照神情輕鬆,“是這樣沒錯,朕也還是在讀書人中擇優而取。你放心,會試之題,不會脫開四書五經,不會脫開百姓民生。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可民為邦本具體如何體現?科舉取仕也該體現民為邦本是不是?所以朕出一道題考校考校這些士人,如何在具體的政務中做到民為邦本,又有什麼問題?這不正是合了聖人之言嗎?”

“這……”林瀚圓圓的腦袋大大的問號,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反正朱厚照就給自己套上這個名頭,到時候就出個題,

海貿之事你怎麼看?

朝廷要修路你怎麼看?

不夜城你怎麼看?

……

讓這些人排隊一個一個看過來。

不過這種提問方式其實不太公平,因為不同層次的考生他們接觸的資訊不一樣,高官子弟自然瞭解朝廷政策,裡面的事情耳濡目染聽人講起,那其實不一定是他自己的見解。

所以這是在考驗提問者,到時可以再琢磨的細一點。

“陛下呀……朝廷的海禁能開,那是為了沿海的百姓,鹽政能改,那是為了去除鹽政之弊,可科舉要動,是為了什麼?這一項總不會有問題。”

“胡說八道!”朱厚照羊怒斥道:“誰說科舉要動了?朕告訴你,你可不要出去亂講。仁義禮智信,百善孝為先,這都是大明朝最重要的禮!”

“林尚書,朕還在想,眼下朕最重要的事之一,一個大婚,另外一個也是要為天家增添子嗣,朕也想有個皇子。”

林瀚勐點頭,“陛下若能如此想,那便最好了。”

“朕當然這麼想。”朱厚照從龍椅上下來,上前靠近了這個老頭兒,“我們漢人朝廷是禮儀之邦,朕又是大明天子,如何能不尊崇禮?不然的話,豈不是天上地下全亂了!”

“正是如此。”

“所以呢,你放心,科舉、大婚這都是祖宗傳下來的,一切照舊,一切照舊。”

林瀚一顆心終於不再懸著了,甚至聽到皇帝也重視禮,不由又轉而開心起來,

“陛下聖明!”

“好好好。若沒有其他事,林尚書就去忙吧?”

老頭兒心情放鬆了許多,“是,微臣告退。”

等到他遠去,朱厚照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來,“要尊老愛幼啊……又忘記了。”

左右科舉也是10月的事,到時候選個靠四書五經近的說法就行了。反正有人反對,他就再往儒學上面扯。

到了午後,

李東陽、謝遷、閔珪、梁儲、韓文以及大理寺卿吳角聯袂而來。

這麼多人要面君,一看也不是小事。

靳貴不敢耽擱,親自將條子遞了過來,彼時朱厚照正在批閱奏疏,看到這情況也只得停下,說了個字‘宣’!

臣子見君,自然行禮。

行禮之後韓文上奏,“陛下,本年上月二十八日乃為秋分,秋分之後即可行勾決,此為名冊,在此呈上,請陛下御覽。”

所謂勾決就是殺人前的一道程式。

一般朝廷處死犯人,只要經過正常的大理寺、刑部這些衙門,都不會立馬殺掉,而是要等秋後處斬。

錦衣衛昭獄另當別論,或者罪刑太重,拖出去也能斬了。

但正常情況下,殺人是在秋天,所以勾決也稱秋決,就是在秋分日後,將死囚名冊上呈皇帝,經御筆勾決者,便下批文、隨後行刑正法。

一般情況下,名冊上的所有人不會都處決,而是會留下一部分,以顯示皇帝在抹去生命的時候其實也不忍心,做出一番仁德的姿態。

先前兩淮鹽場之桉所抓的貪官,以及去年的開海之桉時的那些犯人都在名冊之上。

這是他們能活著的最後機會——就是皇帝心念一動,覺得這個人或許可以不殺。

朱厚照也不是第一次勾決了,他頗為正色的瞧了眼自己的臣子,沉聲說:“拿過來吧。”

韓文低頭,劉瑾下去捧了上來。

“……當初最先審理了三十三人,他們的名字在哪裡?”

兩淮運司衙門有四十六人查出和私鹽有染,當時皇帝大發雷霆,催著他們快點定罪,審多少定多少。

所以眾臣也都明白皇帝的話是什麼意思。

“大司徒,你來指給朕看吧?”

氣氛略有壓抑。

皇帝的記性極好,還小的時候讀書,一篇文章只要讀個四五遍,基本就能記住。看來指望皇帝忘記是不可能了。

“這一位……”韓文上手指了,

朱厚照表情都沒有的,‘譁’的一下,就是一勾,

“還有這裡,宋玉……”

隨著他的聲音,紅色的小勾不斷出現在紙上,皇帝還忍不住抱怨,“下次人多的時候,記得寫在一起,幸好只三十三人,你們現在將這些人分散開,一頁一頁的翻找,多麻煩?”

“是,臣等下次注意改進。”

“一會兒還要數,這樣弄只勾了三十二個都不知道。還有後來剩餘的,也審好了吧?”

“都審好了。”

這些人,留著都是浪費國家糧食。

當初說了,碰私鹽者死,那就不能說話不算話。

其他情形的一些小官,倒是的確可以留條命。但是不勾,可不是代表明兒就把你放了,讓你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哪有這麼好的事,至少也是個流放千里,往後好日子是別想了。

“什麼時候處斬?”

“陛下勾決以後,刑部自會發勾決批文,三日後即可行刑。”這話是刑部尚書閔珪在說。

這麼一大幫子人過來,說不準就是求情的。

但皇帝的一番言行直接消滅了他們的念想,氣還沒消,說什麼都沒用。

不過閔珪雖掌刑名,但向來仁慈,看著皇帝一點兒都不猶豫的勾決犯人,他心中漸漸忍不住,

“陛下!”

朱厚照抬頭,“閔尚書有話要說?”

“……臣審理此桉之時,所見者家中也有老母稚兒,微臣惶恐,陛下一代仁厚之君,能否饒一二死罪,以顯朝廷之德,陛下之德。”

有人帶頭,大理寺卿吳角也便敢於講了,“微臣附議。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陛下嚴刑峻法,本為應有之義,但兩淮運司已撤,拍賣之法已立,朝廷只一次便要勾決這麼多的犯人,民間百姓聞之,亦有心驚。”

朱厚照沒有理他們,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

閔珪和吳角略顯失望。

乾清宮中只餘‘嘩啦嘩啦’的翻冊之聲。

朱厚照看了一眼韓文,再看了一眼李東陽、謝遷,他們無不是慼慼之色,

實在令人著惱。

啪!

皇帝忽然發怒,“既然不願讓朕勾決,為何又要遞條子入宮?!”

譁得一下,人都跪了下來,“陛下息怒。”

“息什麼怒?怕是在你們心中,朕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殘暴之君!”

恰也在這時,乾清宮外忽然有一陣騷動,隱隱約約的似乎有人在高喊著什麼,

劉瑾面色一變,可別出什麼事。

“陛下……”

“都別說話!”朱厚照嚴厲的聲音蓋過他們,

這幫老頭兒耳背,他耳朵可不背。

聲音由遠及近,好像是在喊……

“大同……是大同!”皇帝倏然一下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管理直接失敗,“大同捷報!

喊得是大同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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