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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差,”鄒澄臉帶為難的說:“灶戶私制,這些事情確實也是有的。弘治九年,南直隸和江西遭災,江西道御史劉文思上疏朝廷請開兩淮餘鹽賑濟災民,先皇也是准奏的。”

鄒澄的意思,就是這些事情雖然講出來很不好聽,但實際上皇帝知道。當時遭災沒有辦法,幾萬生民嗷嗷待哺,舉目四望找不到賑災的銀兩,鹽場有些餘鹽,自然是趕緊拿出來賣掉。

當時是應急之舉,

但實際上也是有些下套的味道。

相當於在那種特殊關口為‘餘鹽’找到了合法化途徑。

所謂餘鹽者,灶戶正課外所餘之鹽也。

歷史上確實如此,明朝到中期時,統治者因為四處漏風的財政只得在一些沒有選擇的時候變相承認了餘鹽的存在。

現在官員們也就敢說話了,總不至於你皇帝在需要的時候就說這些可以,現在不需要又換個口風說不可以吧?

卸磨殺驢也不是這樣殺法。

但顧佐也不是吃素的,他是搞不定那些玩轉權謀手段的官場人精,卻也不怕下面官員胥吏欺上瞞下的手段。

“鄒大使的意思,朝廷不應該來管私鹽氾濫的情形,商人守支的困境更加無需理會?”說著他抿了一口熱茶,低垂著眼眉,“顧某沒有帶抓人的旨意,鄒大使又何必害怕?”

鄒澄心砰砰跳,陪著笑說:“上差哪裡的話。下官也沒有害怕。只是上呈事實而已。再有,商人守支也不單是灶戶私制,更有佔窩之象頻現,這些……可都是不能說的問題。”

說著他伸手指了指上頭。

那意思,您老人家真要解決這個問題跑來這裡耀什麼武揚什麼威,明明是上面的人要提前支鹽。

“看來鄒大使也是心繫江山社稷的忠心之臣。”

“哎,哪裡的話,為臣本分罷了。”

“不過顧某此來是真的有意解決守支之困。且,顧某出京的時候,陛下剛剛拒絕了岐王奏乞鹽引的奏疏,京師裡都是聰明人,岐王之請都不許,宮裡的太監、將來的外戚想來沒有一個會再張這個口的。由此可見,陛下也是有意要解決此事。剛剛鄒大使說有佔窩之象,顧某覺得此事非同小可。”

“既然鄒大使一心為國,心有弊政,倒不如和本官聯名上奏,向陛下奏明此事!”

鄒澄心一抖,“奏什麼?”

“自然是奏佔窩之人吶!”

什麼?!

鄒澄人都暈了,他都想仰天發問:這個人到底會不會做官!

“上差!”他屁股半離椅子,帶著某種驚恐說:“此疏一上,則我大明官場必定地動山搖,上差也會陷自身於絕境!”

“捨生取義,我所願也。是鄒大使說的,佔窩之象頻現造成商人守支之困,既然你說了,本官又如何能當做沒聽到?三位,你們覺得呢?”

三個商人有些傻眼,相互之間看來看去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而不知道說什麼,就是想的意思。

廢話,

對商人來說當然爽了,你們當官的去冒這個險,跟皇帝提這個問題,讓皇帝懲治佔窩的人,佔窩的權貴、內官一旦被限制,那對他們自然就有萬分的好處。

商人重利輕別離。

一本萬利的事,哪怕就是他們算平日裡跟著鄒澄混的,此時猶豫猶豫也是難以避免的。

他們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後是中間年紀最大的老頭拱手說:“小人人微言輕,一切但憑上差做主,無論怎樣,小人們都是沒意見的。”

顧佐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佔窩這個詞本官一定要向陛下陳奏,否則將來陛下問起來,鄒大使還可以說自己已經與巡鹽御史稟報了。可本官這個巡鹽御史又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鄒澄想扇自己一嘴巴。

怎麼就叫人給抓住了這個把柄!

而那三位鹽商,眼神之中則升起了一絲希冀。

一則,顧佐來的旗號就是說要紓解商人的守支之困。

二則,此刻這麼堅定的表達,這前後邏輯是對得上的。

如果這封奏疏顧佐確實上了,那他們這些商人都得把顧佐當爺爺一樣供起來。

雖然說巡鹽御史本來也是他們的爺爺,不過乾沒幹有利於他們的事,這爺爺就是親疏有別的。

而鄒澄是不論如何不會上這個疏的,

不論顧佐怎麼說,哪怕他把皇帝的脾性講得足夠清楚,說這樣並不會然皇帝對他怎麼怎麼樣,那鄒澄也還是不願意。

在他看來這件事就不是皇帝的問題。

但除此之外,顧佐沒有提出特別過分的要求,沒有當場問他的罪,那鄒澄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舉動。

只不過這樣一來,這第一次會面就不免不歡而散,只留有表面的客套掩飾尷尬。

但顧佐倒是成竹在胸,接下來他就是等待就好了。

又過了兩日,

兩淮運鹽使司衙門的人一直監視著欽差行轅。

其實鹽商的人也在看著顧佐。

“……除了作詩遊玩,就沒有其他的舉動嗎?”鄒澄不是很相信屬下的回奏。

“確實沒有了,我們是白天黑夜看著欽差,他一共就出了兩次門,一次拜訪故交,一次是出城賞景,這前前後後全都看在眼裡。”

“故交?什麼故交?”

“是一個女人,名妓。”

鄒澄瞪了屬下一眼,“那你說清楚,老爺我還以為是什麼朝廷舊臣!”

“是是是,小人下次注意。”

另外一邊的鹽商也多了幾分懷疑,

那日跟在鄒澄後邊兒的,羅、季、童三家。

原來他們還對顧佐有些期待,結果也就那日接觸了一下,之後這個欽差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顧佐沒動作,他們也不敢冒險。

這樣多等幾日之後,顧佐也覺得不對,趕緊調整方式,他又會見了一些鹽商,主要談論的也是守支問題。

由此,才慢慢的開始有人相信,這個欽差真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的。

而真的等不下去的,卻並非羅、季、童三家,而是一個叫葉立遠的小鹽商,他大概是給守支問題給搞得家道都要中落了,所以沒有辦法,看到有顧佐這麼個救命稻草,就什麼也不顧的抓上去。

顧佐對跪著的人也很簡單——我幫你,你幫我。

“你那三百鹽引不是什麼大數,本官是陛下親封的巡鹽御史,就是去強壓,也能把你這些鹽引給支了。但現如今守支問題愈演愈烈,本官為什麼偏要幫你,你要給本官一個理由。”

葉立遠思想鬥爭極其激烈,但其實對他來說沒什麼好鬥爭的,會跪在這裡,基本上也是走投無路。

也就是這一任巡鹽御史說要解決守支,

以往哪有官幫民的?他不找你敲一點銀子都算是好官。

“官老爺想讓小人做什麼,小人就做什麼。只不過小人一個走投無路的鹽商,實在不知道怎樣可以幫到官老爺。”

“不,你可以幫到本官。”顧佐走上前就把人拉了起來,“你雖然不是很大的鹽商,但是對如何做鹽的生意一定了如指掌。所以許多事,你可以告訴本官。”

“卻不知……官老爺想知道什麼?”

“比如說,灶戶如何私制私鹽。”

葉立遠刷一下跪了下來,“官老爺,小人就認識許多灶戶,灶戶都是窮苦百姓,他們也沒有辦法,朝廷連工本米都給不足,若是不偷制一些私鹽,許多人根本就活不下去啊!”

“天下銀子是個定數,既然灶戶沒有錢,而商人也說因守支而虧損連連,那本官就不懂了,這銀子究竟去了何處?”

葉立遠低下了頭,話到這裡其實他不敢講了。

其實朱厚照對於明朝鹽法的瞭解是來自於史料,但是皇帝辦案,不能夠憑史料,他得憑真憑實據,鹽法裡這麼多彎彎繞繞、什麼佔窩買窩,得有這些個案件爆發出來,他才好採取措施。

總不能和自己的臣子說,以前讀過這段歷史吧?

所以無論怎樣,他需要一個契機。

這也是顧佐此刻正在做的事。

但葉立遠停住了。

他害怕。

“叫本官來說吧,鹽上的銀子叫各級官吏貪食了,叫勳貴內臣佔去了,也叫那些個鹽商給隱匿起來了是不是!該制的官鹽不制,該繳納的賦稅不繳!”

葉立遠還是不敢說話。

他只想支了自己三白引的鹽,好賣了換錢而已。剩下的事,他是一點都不敢摻和。

恰在此時,顧佐的婢女過來稟報,“老爺,運鹽使司的鄒大使來了。”

看來他也是穩不住,知道不停的有鹽商會來找自己。

“葉立遠,”

“小人在。”

“你先去屏風後面待著。”

“是。”

吩咐好了這些,他顧佐整理好官服,並抬抬手,“叫他進來吧。”

此時的鄒澄已經急得不能行,

他派人看著行轅,自然知道進來的是什麼人,一個不大的鹽商找巡鹽御史能幹啥?

鄒澄已經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按照目前的情形來看,顧佐的確沒有想過要在揚州直接抓人,但文人有文人的刀,一旦他研磨落字,把這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上奏朝廷,上奏陛下,

那該如何是好?

可不要說這個傢伙幹不出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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