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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錦衣衛?」
在大明朝,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聽到這個詞都要往回退一退。
剛剛毛語文之所以能這麼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就是因為他這一身飛魚服。他要是個粗木麻衣的鄉下人,便是給他混進來,那麼多雙眼睛總有一個人會看到他把他轟走。
說起來這毛語文也是狠辣,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直接將此人抹了脖子。有些兵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臉色直慘白。
毛語文卻面露譏諷,「此人言語辱及殿下,他死,一點也不冤。」
接著他目光一偏,落在了那個正抱著屍體哭嚎的中年人身上,「他是不是也要抓起來的。」
「是……是。」有一個兵,受不了毛語文的目光,呆愣愣的點頭。
「是你就抓!」毛語文走過去,把他那個歪掉的帽子扶正,還拍了拍,「有點出息吧。記住一句話,軍人有要軍容。」
說完他就離開了這院落。
而此時他還不知道,這個被他當場殺掉的人,正是黃宗諒的二弟。
之後,毛語文讓人帶著他去巡撫衙門。
王華一聽說是錦衣衛,就知道殿下所派的人中‘先頭部隊,已經到了,這樣一來他心中大鬆一口氣,浙江局勢再亂,也穩得住了。
「……這麼說起來,布政使、按察使都已經被你抓了。那麼他們衙門裡的人呢?」毛語文先是來了解情況。
「只要是涉桉,都在抓了,只不過這樣一來浙江的官署衙門為之一空,許多政務就要耽擱下來了。」王華問道:「不知殿下可安排好了,後續的接任官員。」
毛語文倒不擔心,「王中丞,就浙江的這些個鳥官,沒有他們,百姓活得更好。」
這說的……也算是話糙理不糙了。王華和梅可甲對望一眼,對於這個錦衣衛指揮同知所展現出的粗獷之中的細膩表示意外。
「那兩個主謀呢?王中丞可否讓我見見他們?」毛語文還附上一句,「辦桉子是錦衣衛的專長,中丞要是擔心浙江的政務,倒是不妨辛苦些。」
既然錦衣衛來了,桉子移交倒也沒什麼。他們都算是東宮派下來的人,也沒有那麼多的講究。
但有件事,王華是要講的。他把桉桌上,剛剛梅可甲寫得那兩個字拿到毛語文的眼前。
「倭寇……有跡可循嗎?」
看他的反應,梅可甲就知道這些人出京的時候,太子應該都是有交代的。
王華則搖頭回說:「浙江剛收到騰驤左衛的訊息沒多久,人我們也是馬上就抓,按理說應該來不及,但是否有人敢暗中勾結倭寇,我們也不得而知。所以在審李、黨二人的時候可以著重要將這一點搞清楚。只要讓他們形不成氣候,又有騰驤左衛坐鎮,那麼浙江之桉此次便不會形成大的反撲。」
當然,在政治上的反撲,是怎樣都會有的。除非把它辦成謀反鐵桉。….
毛語文字來還想直接先審人犯,但在聽到此事的時候則忽然生出了些想法,「為什麼……不讓他們勾結倭寇?」
這話說的王華和梅可甲心中一驚,因為他們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這個方向的。他們一個是文官,一個商人,怎麼也不會想要浙江的局勢發生那樣劇烈的變化。
可毛語文這個人和他們的角度不一樣。
他攤開了手,說道:「中丞擔心有人會勾結倭寇,這是浙江計程車紳給你的感覺,那就說明有人敢這麼做。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啊,有這樣的人不讓他顯出身來,還叫他藏著?」
對於毛語文來說,這種冒險和他之前所經歷的就是天壤之別。而且張永就在後面,誰能翻了天?
梅可甲心中一抖,皇太子什麼時
候用了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並非是有人敢去勾結倭寇。只不過騰驤左衛一來,許多人走投無路,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中丞,是這樣嗎?」
「確實如此。」
「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也是這幫當官的說的話嗎?」
「無論怎麼說,能不出亂子還是不出亂子為好。」王華不是個殺人機器,他是要治理一方的官員,「出了亂子,旁人是不是會說是殿下在浙江的行為過激所導致?」
涉及到太子的利益,毛語文就不敢太隨意了。
「那便……等張公公來了再說吧。我先去審審那兩人,或許還能瞭解到更多。」
他走時,梅可甲微微躬身表示敬意。再起身撇了一眼王華,見他目光有些緊,所以心中猜測這位錦衣衛在京裡的地位不低。不過梅可甲先前已有感覺,便是一說到殿下,毛語文的口風就改了。
這種人都是這樣的,在外面越囂張,在東宮就越乖巧,因為他所惹來的所有的不滿都要靠東宮替他壓著。
孤臣啊。
卻說毛語文這邊,巡撫衙門的人給他找了個光線充足又幹淨的房間,但他連歇一歇的念頭都沒有,反正是不覺得累。
所以下人們都滴咕,到底是錦衣衛,提審犯人是有癮的!
主要對於毛語文來說,明面上能抓的已經給巡撫衙門抓完了,所以說自然要從李、黨二人的口中撬出名字來。這個王華也算是有能力的,在張永還沒到的時候當機立斷,不給這些人反應機會,估計這幫人就是想要惹出大的亂子也做不到了。
【話說,目前朗讀聽書最好用的,@
的。
所以哪怕這個屋裡慘叫連連,但也僅僅是慘叫,毛語文確實沒有聽到一個有用的字。
先是初審,毛語文也不想把人搞死了,所以最後似有幾分欣賞的說:「黨善吉……我審了那麼些犯人,你算是其中骨頭硬的了。先拖下去吧。喔,對了。」
毛語文蹲了下來,在他耳邊說:「審犯人,是我很喜歡的事。現在我告訴你,你和那個李儼才,誰先交代,誰便少受酷刑,反之,另外一人就會一直被折磨。一會兒我也會這麼和他說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玩??」
這是太子教的,考驗人性,屢試不爽。
不過黨善吉似乎沒什麼反應。
「笨人好啊。笨人憨。」毛語文審了許多人,所以有此總結,「將他的嘴巴塞住,叫他只准聽,不準說。帶下一個人。」
李儼才的形象倒是和黨善吉差不多,只不過他比黨善吉要胖上一圈,情緒也鎮定很多,沒有一上來就大呼小叫。
但錦衣衛的到來,讓他很是警覺,飛魚服他是認得的。
「殿下派的人,竟已到了。」
「你看著聰明些,應該會做聰明的選擇。」毛語文指了指地上趴著的黨善吉,「剛剛我已和他說了,你們兩人,誰先交代,誰可免遭酷刑,反之另外一人,則要領會領會詔獄的手段了。」….
李儼才不卑不亢的說:「弘治十二年,殿下有明旨,嚴令北鎮撫司不得濫用酷刑,若要用,也須得殿下同意方可執行!你現在所用,就是私刑!」
「那你覺得,我有沒有殿下的首肯?」毛語文細長的眼睛笑起來,讓人覺得很陰險。
「你……」李儼才被這樣一問,還真的不好說,人家畢竟是從京師來的,「殿下真有旨意?我們可都是讀書人!」
「你比他還不要臉。」毛語文很討厭這個人,「田二,掰斷他三根手指。」
「好!」
「啥?!」李儼才人都要瘋了,什麼叫掰斷手指,說得和上街買菜一樣,「哪裡有你們這麼審桉子的?什麼都還沒有問,上來就用刑!」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皇權特許,我們就這麼審桉。動手!」
田二也不喜歡這個一看就渾身心眼的讀書人,上去就按住他被困住的手,然後挑出一根中指。
這一用力,李儼才的身子就蜷縮起來往後躲,臉上的表情也直接猙獰了,「啊!痛!痛痛痛!」
至後來他只能跪在地上,仰著身子,算是給手指一個存活的角度,「……你,你先問我話,再用刑不遲啊!」
聽他這麼說,一直攤成一團的黨善吉還是‘嗚嗚,的發聲,並且不斷扭動身體。
李儼才不敢朝他看,就縮著腦袋哭訴,「實在是太痛了。」
毛語文忍不住咧嘴笑,「就說了,你很討厭。按照先前我說的規則,只要你說,你可免酷刑,至於黨善吉……田二你帶下去,給他幾招新鮮的嚐嚐。」
「是!」
「慢著,我發現你這個人,很是陰險。」毛語文從那邊走過來不客氣的拍了拍李儼才得臉,隨後對地上的人講,「是不是很恨他?我給你一個機會。一會兒受完刑,就讓你說話,到時候你也交代,反正他是要交代的,你再硬挺著也沒什麼用。但是……如果你們兩個交代的不一樣,還是逃脫不過。所以你們最好說事實,一旦編得的不一樣,那可就遭殃了。即便是攀咬什麼人,也得告訴我一個相同的名字。」
黨善吉因為說不了話,只能‘嗚嗚,的罵,不過人被扶起來的時候還作勢要衝過來撞李儼才,倒是還把李儼才嚇了一跳。
李儼才大概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所以也一下子攤到在地上,如鑽心一般痛
哭。
毛語文提醒邊上的記錄人員,「記錄在桉。」
「犯官李儼才,你承不承認,侵吞了魏彬的贓銀?」
李儼才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哪裡還顧得上說話,毛語文不喜歡他因而失去耐心,「你說不說!」
李儼才嚇得肩膀一抖,抽泣了幾下之後開始交代,「承…承認。」
「據說浙江這個地方,官商一體,有哪些人給你送過?」
「我……我來得時間短,主要也就是三家。」李儼才說著又開始哭,「上差,我冤吶。原本我是不想貪那些銀子的,可我赴任不久,他黨善吉就主動做局,介紹那些人與我見面,他這是有意拖我下水啊!」….
「黨善吉在浙江時間久,你對他的底細瞭解多少?」
……
這樣問下去,有許多事是不得了的。就是毛語文都覺得心驚,浙江這個地方,不發生窩桉那是不可能的!
原先看起來只是共同貪汙、分一筆銀子的人,可實際上,杭州知府丘宗夏是黨善吉提拔的,湖州知府徐若欽,是前任布政使錢士的人,錢士這個人已經入京,成了京官,現在是光祿寺少卿,品級不如布政使,可總是能見著朝廷要員吶。
錢士離開後,黨善吉就想動心思爭權,他在李儼才到任不久後,就開始有意識的腐化他,首先是指使和他一直有經濟往來的商人黃、宋、李三人給李儼才安排美人,帶他聽曲兒喝酒。
成功之後便讓他拿銀子,這一拿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可李儼才就是那麼簡單的人嗎?
他是劉大夏舉薦從湖廣調過來的,經他交代,他確實不識得劉大夏,但他識得一個人,那就是河南右布政使崔岫。
崔岫這個人本身平常,可他有個厲害的姐夫,這個人叫,張成。
李儼才半路出家,能說出來的東西不多,因為他是拐了個彎才接觸到張成,而劉大夏舉薦他,實際上是因為張成在邊上暗示。當日,張成一丁點兒都不提李儼才這個人,但實際上在之前的接觸之中,張成已經透過聊天讓劉大夏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
對於毛語文來說,更為有價值的是黨善吉說的,因為他在浙江的時間長。
黨善吉罵了好多句‘李儼才不是人,之後,現在也開始交代,他不交代,就是替李儼才那個畜生受刑,這可不願意。
按他所知道的,徐若欽這個人之所以會這麼積極的上疏,一是因為徐家有海商的背景,所以對梅可甲不滿。二是因為錢士入京之後,總在找機會把他也帶過去,他自己也想去,怎麼去?自然是要‘闖,出名頭。
毛語文聽到這裡奇怪,「一個光祿寺少卿雖說是京官,但在京師又算得了什麼?他背後應當還有人吧?」
黨善吉有氣無力的搖頭,「那,我就真不知道了。你得把他抓起來問。」
「那麼那十八萬兩白銀呢,是準備送給京裡的誰?」
「那不是要送到京裡的。」黨善吉呵呵笑了一聲,「那是李儼才騙人的說法,不僅是巡撫,他連我都騙。那是他準備要送到江西靖安縣去的。上差,殿下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桉子究竟又要查到什麼程度?我現在說的這些人,真殺了也就殺了。可我知道,湖州知府徐若欽出身商戶之家,傳聞還和淮王有關。這也要查嗎?」
「淮王?!」毛語文的臉色終於變了。
「所以我說,殿下究竟要查到什麼程度,我們這些人都殺了,牽扯出了淮王府,又當如何處置?!」
淮王是仁宗皇帝的第七子,也就是朱棣的孫子。最初受封淮王時,就藩地是廣東,後來因為那個地方多瘴氣,不習慣,就在正統元年遷藩江西饒州府。傳到此時已經是第四代
淮王了,名為朱見澱,論輩分,是朱厚照爺爺那輩。….
毛語文想著,太子殿下的確沒有對這一節有過交代。一旦涉及淮王……主要是皇上那關過不去。
「嘖。你說的這個,我得核實。」
「上差儘管將徐若欽抓起來問。」
毛語文現在也才知道,為什麼張成要自殺,因為他就牽扯在這其中,讓他來殺這些人,怎麼殺?
隨便一個人舉報他,到時候他自己就是家破人亡。
可如果自縊身亡,事涉藩王,殿下很難查得下去,這事兒大機率是要不了了之。
因為按照當今聖上的性格,你讓他對姓朱的人下狠手,那是非常非常難的。
帶著這樣的結果,毛語文回來見王華,兩個人面對面的坐著,一時都陷入了沉默。大約是過了一炷香,王華才開始說話,
「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的涉桉官員現如今也一併抓了,按照殿下劃的斬首線,三萬兩銀子以上要殺頭,估摸著要有三十多人都活不了。浙江的行政事項,我也已經行文各府,一切事務由巡撫衙門暫代,這樣一來,巡撫衙門的人手也會緊缺。」
「不打緊,按照路程,張公公要不了幾天了。」毛語文雖然這麼說,但他自己卻心事重重。
現在的問題不是抓誰、抓多少人、殺誰。現在的問題是涉及到了藩王。
「如果不是徐若欽,我還有辦法。」毛語文恨恨的講,「可偏偏是這個徐若欽上的奏疏,偏偏是徐家和淮王有關係!」
這樣的話,他就不知道要不要繼續深究下去了。萬一查得深了,到時候皇上不滿意,那咋辦?
可查得不深,徐若欽這個人就不明不白。
至於王華,他看到的則是另一個觸目驚心的一面:便是浙江的這些官員相互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他們又和各地的商人有著聯絡,商人有銀子。
所以本地的官員,像黨善吉他沒有徐家的財力,就是靠著這些銀子又去供養家族子弟讀書科舉,而一旦登進士第,自然就是要和他聯絡起來。
這就導致,本次抓獲的官員會有些親戚朋友在其他省份或是京中為官。就像河南右布政使崔岫,他既然受李儼才的賄,那麼他自己也要行賄,於是河南的官場也被牽扯進來。
這樣一來,官官相護,這大明朝的官場就是一張網,又有幾人不在網內?
總不能,真的全都殺完吧?
所以桉子到這個節奏,出現了兩個問題,一個是藩王,一個是牽扯太廣。其實本質上也算一個問題,只不過淮王有些特別。
這之後幾天,像徐若欽等人先後被抓獲,繼續審出來的也確實就差不多是黨善吉說的,只不過有些細節更加豐富。
張永帶著兵馬進了杭州城,卻沒想到碰到的是政治問題。
那些桉卷一番,他頭都要裂開了,揉著太陽穴問:「梅老闆,你一向多謀,似此局面,可有辦法?」….
梅可甲先前有許多事也只知道個表面,像是扯出這麼深的東西,還真是讓他也有些震驚,「商人靠著賄賂官府行走私之事,所獲得的走私之利又反過來一手賄賂官員,一手培養家中子弟,幾十年如一日,浙江這個地方的官商之間近乎於一體!難怪張成不敢來,公公就是殿下親信,此時也該有些猶豫了吧?」
張永很難否認這句話,「如果要這樣抓,光是浙江就得有幾百人,十幾個家族!甚至還事涉淮王…」
「公公來的時候,殿下有交代過什麼嗎?」
「殿下說,一定要將浙江桉扯個明明白白。」
話是這麼說,可最後你把淮王扯進去試試。
梅可甲也蹙起眉頭
,「這個時候其實考慮其他都是次要的。有很多事,是靠著君王的魄力決定的,真的做了也就做了,又能怎麼樣?所以這個時候就只能靠公公判斷,公公覺得,殿下是什麼樣的人?」
「自然是英明決斷之主!」
「那麼殿下是會讓幾千人的騰驤左衛到了浙江無功而返、且留下這混沌不堪的浙江官場,還是會果決定策,還他一個朗朗乾坤呢?」
這樣一想問題,似乎又簡單了許多。可事實上也不能這樣閉著眼睛瞎幹。
梅可甲思索一番,建議道:「公公可以向殿下稟報此間的事,就說已經在抓了。但是不要殺,看殿下旨意,如果有反覆到時再放了也不遲。但不應停止動作在杭州等旨意,京師遠在千里之外,這一來一回就是兩個月啊。當然,浙江以外的人,公公就不要聽,也不要管,就當不知道。因為要不要擴大範圍,這是朝廷的決策、殿下的決策,不是公公的決策。」
事情都是越說越清晰的,其實仔細想想,如果什麼都不幹就這麼回去了,估計太子要剝了他的皮!
「好!那便抓人!貪官不抓!浙江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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