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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朱厚照來說,

今日與弘治皇帝的對話,這一衛的兵其實倒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皇帝支援他培養自己的小團隊。

這樣的話,東宮在不久之後就成為朝堂上具有實力的一個政治符號。

其實很多皇帝都會允許自己的太子這麼做,雖然從皇權不可分享的角度來說,皇帝要防一防太子。

但太子畢竟是未來的皇帝,如果讓他一點兒地位都沒有,老皇上就得擔心,萬一自己死了,這個新皇上能否控制局面。

現在輪到弘治,他能做到的尺度會更大些,

類似司禮監、御馬監,其實這都是皇帝的‘家奴,,旁人不得染指,但朱厚照這麼提,他也是會同意的。

而且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張永如何?」

弘治皇帝自己都知道,

自從那一次,太子在眾臣的面前抗住壓力力保張永,這個人就只會對皇太子死心塌地了。

太監是沒什麼選擇的,他的一切都來源於皇權,所以明代眾多太監都比文官對皇帝更加忠心。

就像張永,他跟的人是太子、未來的皇帝,只要忠心,他就可以一路飛黃騰達,大明朝再去哪裡能找一個比這個更大的靠山?

「父皇有意,也算是他張永走了運了。」

「那便這樣定了。」弘治皇帝略作思量之後又說:「照兒以後要多留意是否有得用之人,但有名字,報於朕知曉。」

「好!」

看來,往後要多找幾個大臣吵吵,

吵得越厲害,弘治皇帝的心裡越慌,他慌了那麼就會去增強東宮的力量。

不過這也就是腦子裡瞎想想而已了。

周經大鬧乾清宮過後,

那些個涉桉的貪官還是給一刀子卡察了,

皇太子已經那樣說過了,所以弘治是肯定要那樣辦,不然東宮的威信和臉面擺到哪裡去?

之後的一個多月,過得倒也還算是平靜,太子每日讀書,學習突飛勐進,因他記憶好,理解能力也上佳,許多詞句文章很快就能熟記。

先前定好的那些要赴涉桉省份的大員也陸續離京,

與此同時,也有一人因了太子的信,在錦衣衛的押護下進了京。

梅可甲從馬車上下來,望著高大的城牆、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客商一時出了神,「去年在京的時候,在下還是個胖子呢。」

再看現在呢?

顴骨突出、眼窩深陷,手背面還有兩道紅色細長的傷口彎彎繞繞鑽進了袖口之中。身上的衣服空空蕩蕩,風一吹倒還有些飄然之感。

邊上的袁野看著這麼個瘦削人,驚訝的問:「你曾是個胖子?」

「比袁大人現在富態點兒。」梅可甲打量了一眼袁野那圓圓肉肉的臉蛋兒。

說富態,也算是他會說話了。

「原來你去年來過京城。」

「是,當時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更想不到有一天是當今太子召我回來。」….

也是因為這道旨意,袁野不敢耽擱,一路上瘋狂趕路,就差睡在路上了。梅可甲本來就是遭了大獄,一條命丟了半條,好不容易出來,歇了不過五天就被拉著上路,真是苦了他了。

也就他仍是壯年,否則剩下的半條命要丟在路上了。

「先去安頓下來吧,之後便等旨意。」

梅可甲拱了拱手,求著饒似的,「還是先吃飯吧大人,小人這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好一會兒了。這副模樣去了東宮,殿下面前失儀,這罪名我也擔待不起。」

「好

吧。去哪裡?」

「玲瓏酒樓。」

這次梅可甲先提步走在了前面。

袁野本想在這兒隨便吃一點,但梅可甲徑直上了二樓,到了二樓他一看臨著欄杆的三章桌子都有人,不禁眉頭一皺。

尋著樓梯邊上一處桌子坐下,接著從袖口裡抖落出一兩碎銀,交給了戴著棕色帽子的小二。

「小二,我是遠來之客,不甚清楚。怎麼……那張桌子現在又可以坐人了嗎?」他指了指那邊中間的位置。

小二見銀子,心下一喜,手腕一翻便收了下來。

矮下身偷偷的小聲說:「客官有所不知,年初時貴人又來了一次,知道這個位置他坐了旁人不能坐之後有些發了火,說京城之中已有御座,哪裡來的正座?」

說完還添了句,「客官知道就好,可不要再說出去。」

那是因為宋掌櫃因此得罪了貴人,好幾個月來都不順氣兒,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場大富貴似的,他們這些下人等閒是不敢提的。

「好說好說。」梅可甲拱了拱手,但嘴角卻彎出一道笑意。

袁野看不明白,因為他在京城的時候並不多。

「有什麼故事?」

梅可甲旁的沒說,只講道:「小二說的那位貴人,是真貴人。」

雖然京城之中貴人不少,但袁野與他有眼神交流的,所以大約在往那個方向猜,「難道是……?」

「不錯。」

提起這個,袁野至今沒能想明白,「西北與京城相隔千里,卻不知為何要見你。」

「上面的心思誰能懂。」梅可甲凝目細思,但其實也不得要領,只是嘆息,「不管如何,在下已是身不由己之人。」

「你以前是身能由己的?」袁大人其實才二十多,但似乎看得更開些,「你們這些人,就是因為聰明,腦子動得太多才煩。」

「袁大人不會煩的?」

袁野一口粗茶下了肚,「有什麼可煩的,上面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真是令人羨慕。在下便不行了,荒荒原野,皆是兇獸。我一無利爪,二無尖齒,腦子還不動,今天就坐不到這裡了。」

「那你那個腦子能想到上面找你是為何?」袁野多少有些譏諷,「最後還不是上面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就這,許多人想要這機會還沒有呢。」….

梅可甲低頭看著杯中的茶水冒出騰騰熱氣,輕笑一聲,「袁大人說的倒也在理。許多人想要這個機會還沒有呢。在下也聽說……那是個極聰明的人。」

「所以,你就不要那麼聰明瞭。會死的。」

「袁大人想岔了。」梅可甲笑著搖搖頭,「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若是上面能給個當笨人的機會,在下寧願做個笨到家的人。」

可惜就不知道他一個商人,能不能攀得上啊。

這日午後,朱厚照正沐浴著春天的溫暖陽光時,

劉瑾邁著小碎步跑了進來,跪著磕頭,「殿下,梅可甲被押進京了。」

皇太子神情一震,「將他帶來見我。對了,程敏政近來在幹嘛?」

劉瑾疑惑,怎麼會忽然問起這麼個人。

「程大人,每日去禮部當值,並未有什麼動作。」

朱厚照起身拍了拍屁股,「所以,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那日你我還有張天瑞在宮外明明聽到了他對學宮的建造頗為不滿,怎麼一個多月過去了,竟是一點風聲也沒有?」

老實說,周經之後,朱厚照都在等著程敏政。

但三十多天多天一直安安靜靜,沒有任何人聒噪,搞得他都有些不

習慣,

當初,他是知道建造學宮會有困難,所以繞開了內閣和六部,即便如此,他都沒有信心文官會默許他做這件事。

現在這是咋了?他們忘記這回事了?

劉瑾這會兒也反應了過來,猜測說:「或許是知道殿下做這事乃是為了百姓,所以反而不添亂了呢。」

「不會的。」朱厚照不可能自我欺騙到這種地步,「我與這些文臣也算是幾次交手了,哪一次是真正說服了他們的?程敏政也一樣,他們都是固執的老頭兒,但凡認準了,不可能會變。」

「這麼說來……也許是在謀劃著什麼。」

這也就是朱厚照考慮的了。

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

但情形顯然是不正常的。

「穩妥起見,還是派人去盯一下吧。」

「是。」劉瑾領命而去。

太子也回到了自己的書桉旁,他那個伴讀楊慎比他安靜、老實一點兒,下午的時候還會溫書。

朱厚照見他辛苦,就會讓人帶點好吃的給他,

小孩子嘛,前幾次還算矜持,後來見到小點心,都是開開心心的收下,然後告一聲「謝過殿下。」

他現在笑起來也更加真了。

這個時代的小孩兒,應該一起掏過幾次鳥窩,友誼就會不一樣了。

半個時辰後,劉瑾才回來覆命,「殿下,梅可甲帶到了。」

「帶進來吧。」

朱厚照說完又看向有些楊慎,「你去外邊兒玩一會兒。」

楊慎執禮,「是。」

梅可甲是一商人,雖然有錢,但從來都是沒有地位的,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進入這東宮之所,面見天下最為尊貴的皇太子。….

饒是他見過大場面,那也是要緊張的。

好在,他畢竟是經歷許多考驗的人,入了殿之後先啪啪跪下磕頭,

「草民梅可甲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一身灰色的粗布麻衣,不是買不起絲綢,主要是朱元章規定,商人只允許穿布。

這殿,氣勢恢宏,白天時陽光照射進來,便是地磚、木頭都精緻華貴的很,剛剛他也沒敢看皇太子,只是大略掃了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身著赤色圓領龍袍的身影。

「梅可甲,」

「草民在。」他的頭低得更深了。

「我來問你。你原本是張坋的人,毫無徵兆的,你如何得知張坋要拿你頂罪,還提前做了準備?」

梅可甲不敢怠慢,在心中想好了才說:「張公公是宮裡的人,小人原不該得罪、冒犯。只不過事急從權,也是為了活命才膽大行事,請殿下恕罪。」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在說你不把宮裡的人放在眼裡,我是在問你,你怎麼知道張坋忽然要開始拿你頂罪了?」

梅可甲心道想幾天幾夜都沒想過會直接問這個問題。

「……回殿下的話,這件事,說來也是湊巧。小人是生意人,自然是南來北往的多,去年冬天時,小人曾在京城,當時朝廷正在廷推三邊總制官的人選,但幾次都沒有結果,小人便覺得事情應該會有變,後來王越王大人的名字一出現,小人就知道三邊總制官非他莫屬。」

「為何?」

「乃是因為內官監太監李廣之死。李廣既死,三邊總制官本不應有什麼疑慮、更不應與王大人有什麼關係才是,但一來廷推沒有結果,二來王大人的名字反倒出現,所以小人斷定應是皇上聖心默定。既然皇上都定了,張公公便沒什

麼選擇,甘肅鎮缺響缺糧,給他們搞成這個樣子,除非他們與王大人有過命的交情否則便過不了那一關。可王大人賦閒在家十五年,哪裡會和張公公有聯絡?因而為了籌集糧餉,對張公公來說風險最小、效果最好的辦法自然便是掠之於商。」

朱厚照放下手中關於梅可甲的調查資訊,

他讓王鏊把人送到京城,一來是想解這個迷,二來他知道梅可甲此人,乃是絕頂聰明之人,不可多得。

「從李廣之死到三邊總制官的廷推不順利,你竟能一窺朝廷的用意……起來吧。」朱厚照也從書桉後走了出來,「你梅可甲,也是心思絕妙之人啊。」

「殿下過譽。說到底還是為了活命而已。」梅可甲起身後瞄了一眼太子,發現他確實算小,但京城之中早以傳遍,太子聰慧,非常人可比,所以梅可甲也不管看到的是什麼,他只知道,這是太子。….

「活得不容易吧?這次鬼門關走一遭,是不是更加怕了?」

梅可甲略驚,這句話沒人問過,因為沒有人關心他活得容易不容易。

所以說這真的是苦笑了,「處處乞求、尋一活路罷了。」

「替本宮做事吧。雖然還是商人,但我可以保證往後沒人能隨意要你的命。大明的太子,這句話講出去,是算話的。」

梅可甲完全的被衝擊,這是他想了、又不敢想的東西,竟直接被殿下說了出來?主要他與東宮過往並沒有什麼聯絡,任誰也不會就這麼輕易的相信才是?

好在太子之後還有話,叫他反而放心一點。

「……但有幾句醜話我們要說在前頭。本宮不是輕信別人之人,你也不是。」朱厚照指了指他,「初次見面就這麼說,便是因為本宮已經叫人查了你的底細,你幾個兒子、幾個女兒,全都清清楚楚。對於本宮來說,你這人能用。」

聽太子這麼說,梅可甲就知道不是假話。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他馬上不帶猶豫的直接表態,「小人謝殿下抬愛。能為殿下效力是小人的福氣,殿下只管吩咐就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吩咐先不急,你先在京中待幾天。」朱厚照想了想說,「梅可甲,給太子做生意,要不了多久,過手的銀子就得有數百萬兩,這你知道吧?」

梅可甲腦子裡閃過一道亮光,

「小人明白。說起來西北的風沙大,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和幾位子女,他們先前因小人連累,為了活命只能東躲西藏,沒有幾天好日子過。若是殿下允許,小人懇請將他們接到京城來住。」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

朱厚照笑了笑,「你接你的。本宮不妨礙你。但你那個小兒子要給本宮送來,我每日騎馬射箭還少個互相比試的人。」

他一個太子也不能天天見商人,哪裡來的那麼多時機去和他相互瞭解?還是乾脆點好。

且這樣在人心場裡鬥了很久的人、又聰明,搞些彎彎繞繞其實也也瞞不住,還顯得自己偽善。倒不如直來直去的好——你不送人過來,我不放心。你應該可以理解的吧?

梅可甲則在考慮另外一件事,皇太子到底要他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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