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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三位閣老則不像他們二人這麼悠閒,
聖旨既出,那麼作為閣臣自然就要照旨辦理。
劉健才不管那麼多,他就是要阻止土地被權貴奪取、也要懲罰那些惡官、貪官。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和朱厚照一樣的目標。
但他劉健不想,李東陽卻會想、謝遷更是會說。
「現在看來,太子殿下和我等的態度應是一致。陛下那邊……東宮應是使了力的,否則如此短的時間裡誰又能讓陛下回心轉意?可既然相同,說明殿下也應擔心皇上準了二王所請才對,為何卻從不與我等相商?」
李東陽一邊寫字,一邊思索,「太子之智,智如妖也。」
其實從更高角度一攬事情全貌,則會看得更清楚些。李東陽大致摸準了,摸準了之後已是讚歎不已。
首先太子保住了楊廷和,查辦了齊寬。而且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從嚴從重。皇帝的話明顯是有些氣話的,齊寬這人現在是誰也救不了了。
其次,太子依然顯現了自己重民親民。雖然沒用上他,但是人家表了態了,若不是聖旨來得及時,那就要去乾清宮了!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整件事沒有他的身影,但卻都是他的影響,這反而更厲害些。
再者,
程敏政……
這下天下藩王都該恨上他了。雖然明朝的藩王也沒什麼用就是了,恨就恨了,別說程敏政了,就是一般的文臣都懶得去理那些藩王。
但對弘治來說則不一樣,至少這樣一來就恨不到皇帝頭上了,皇帝可是讓內閣兩次重新票擬,明顯是不同意。
也恨不到太子頭上,太子是被他們這些人架在這個位置下不來!
這是帝王心術啊。且明顯不是皇上一般處事的風格。
「賓之、於喬,還是來把這兩件事辦了再說。」劉健已經擬了一旨,上面寫的就是不準二王奏乞土地的意思,寫好之後要去用印,「不管東宮是何用意,這兩樁事總歸是利國利民,你二位不要著了相,想想我們這些人最終的目的是什麼。」
話是這麼說。
但李東陽還是憂慮,「繞這麼個大彎子,想來是還有什麼在後邊兒等著呢。」
……
……
事後。
朱厚照跑到乾清宮父親的面前跪下。
弘治皇帝本來躲在被窩裡,都急忙下床要扶他起來,「地上凍人,照兒你這是幹嘛?快快起來。」
「兒臣不孝。」
「哪裡是不孝。若朕的皇兒不孝,就不會和盤托出,現在一樁按察使侵奪萬畝土地的大桉,一查到底也沒人敢說個於朝局穩定不利的話來。於國,還是有利的。」
道理他都是明白的。
朱厚照也不是真的要和他扇情,一來氣氛搞成那樣難受;二來哪怕心機深,但也不要計算到這種程度,連一心對他好的父親都算進去便不至於。….
所以只是一個場面話,畢竟皇帝是違揹著本心,總要給他一個臺階下。
現在這樣說了,弘治也就順坡下驢。
「牟斌也和朕說過,北鎮撫司掌握的情況雖不全,但有些官員的情況仍然是掌握的。只可惜朝廷蛀蟲大概不止這些,麻煩的是,從現在剛開始查的,若沒時間和楊廷和那樣得力的人在下面,怕是會跟不上。」
朱厚照想了想說:「原本查得慢些就慢些,不打緊。因為父皇的氣也可以消得不那麼快。不過這次還是控制在已掌握的範圍之中吧。」
弘治皇帝也不傾向於抓得人太多,弄得人心惶惶,現在朱厚照主動這樣子講,他更合他的心意,「皇兒說的
有理。」
既然有理,那就照此辦理。
「父皇,兒臣還想請旨。」
看皇太子叩頭的樣子,燭火之下的弘治皇帝臉色略有動容,
他指了指蕭敬,「地下冷,去把太子抱過來。」
皇帝身體不好,眼下雖然轉暖,但太醫和皇后都要他注意蓋著被褥保暖。
朱厚照被這一茬擊打得傻了眼,
這是要幹嘛?
我不扇情你扇情是吧?
皇帝有此意思,誰也攔不住、
朱厚照只得脫了鞋,進了被窩,給弘治皇帝裹在裡面。
別說還挺暖和的,而且皇帝嘛,條件好,各種香都是點著的,味道也不難聞。
「父皇……是否還是覺得有些對不住岐王叔與雍王叔?」
弘治皇帝摸著他的頭,緩緩說:「他們到底是朕的皇弟,自然重要。可他們與照兒一比,又都不重要。這次岐、雍二王之事也叫朕有了些許感觸。是否照兒也有些話,不敢與朕言了?怕朕生氣,怕朕不同意你的意見?」
朱厚照眼神一斂,他到底還是成年人的性子,考慮事情又喜歡從得失利益的角度,還知道弘治皇帝喜歡護短的性子,
其實也蠻累的。
但他始終認為人不能天真的去想事情。
也不能以為有皇帝的寵愛,他就什麼都會答應,真是這樣,那不如跟他說你禪讓於我好了。但這樣的話,便是怎樣也不會說出口的吧?
因而在想著如何說服他的時候,朱厚照就要動腦筋,動蕭敬的腦筋。
不過,就此時此刻來說,這樣夜深人靜的夜晚,皇帝以這樣的姿態和他說話,那麼這個問題倒也不必否認。
因而就是沉默著,算是預設。
「照兒與朕是至親的父子,古來都說帝王家無情,不過本朝太祖皇帝與懿文太子卻不是這樣,朕又僅有照兒一子,朕,何其羨慕太祖皇帝也。」
他竟然能講出這樣的話,確實是叫朱厚照都始料未及。
史書記載,弘治皇帝是脾氣好,但也有史學家認為他是軟弱。人們批評他對藩王、對小舅子、對所有這些家裡人都太好了。可他明明又是個很懂道理的皇帝,知道哪些對國家好,哪些不好。他為什麼還這麼做?….
朱厚照有時候都覺得,他不該當皇帝,應該到農村去當個族長,這樣所有的好都可以盡情的給家人。
皇帝這幾日來應該也有不好壓抑的情緒,從他的角度來說,他要照顧兒子,也要照顧弟弟,但這兩方卻不可兼得。
那個‘勿使我有殺叔之名,的計謀說不準是真的刺痛了他一下。否則應該也不至於那麼快的說服他。
所以,也許皇帝此時此刻……是害怕,他害怕他所在乎的東西,會消失不見,就像兒子與他隱隱而現的距離感一樣。
「父皇,兒臣這幾日在讀書,看了很多歷朝歷代的故事,兒臣有時候會害怕。」他想到了一個理由,說這話的時候還往皇帝的懷裡拱了拱。
「害怕?」弘治皇帝現在正是情感迸發的時候,聽到兒子這樣講,他很嚴厲,「是不是那群大臣教的不好?」
「父皇誤會了,那都是有名的博學先生。兒臣怕的是那些故事,唐太宗殺了他的大哥、囚禁了他的父皇,隋煬帝乾脆連他的父親也殺了。這些兒臣怎麼不怕?父皇提到祖宗,不要說父皇了,就是兒臣也覺得咱們朱家要比他們好些,皇帝也有家人……兒臣有時候還覺得父皇哪裡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每日天不亮便起,還有看不完的奏章,天下那麼大,每年都得有幾件添堵的事兒。一個做不好了,就要被臣子們上摺子批評,他們是得了忠臣的直名
了,可天下間哪有人聽到說自己不好還能天天開心的?這些他們又想過沒有?更委屈的是,父皇哪怕不開心也得忍著,否則就是不似明君樣。便是平日裡好不容易能歇著了,偶爾冒出個享受的念頭,又要擔心史書怎麼寫。」
弘治皇帝聽得眼睛鼻子都酸了,這樣的話,哪怕是蕭敬也不敢和他講啊!他的辛苦、他的心酸……竟有一天有幸被自己的親兒子說了出來,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怎能不紅了眼眶?
「照兒,不必說了……是父皇想岔了。」皇帝掐了掐眼淚,他不想在孩子面前太過軟弱,「說到底,還得是咱們父子。照兒替朕想,朕也替照兒想。咱們父子便不管那唐太宗,還是什麼隋煬帝的,他們再厲害那也作了古。照兒更不必害怕,有父皇在,若是有人不敬,朕的刀也一樣是鋒利的。」
朱厚照順勢說道:「那父皇也不要因懿文太子而羨慕太祖皇帝了。兒臣便是父皇的懿文太子。」
「上天待朕何其厚也!」弘治皇帝只覺得一股清泉流淌心間,忍不住仰天感慨。隨後說:「朕看照兒是個有心之人,若心中有什麼打算,便與父皇說。不是剛剛請旨了麼?」
朱厚照想著,別的倒也不急,就是有一茬……
他抬了抬頭說:「錦衣衛這次查的桉,應該會引起些波瀾,父皇這邊不要鬆口。交由兒臣處理如何?」….
弘治一聽,這算什麼大事,根本不需要請旨,哪怕先斬後奏都行。所以便輕鬆般的晃了晃腦袋,逗著他說:「這叫……上陣父子兵?」
「是了,上陣父子兵!」
「好!」皇帝頗為有興趣的樣子,但他想了想說:「查到的人,照兒是想如何處置?」
「自然是處死。」
弘治一驚,「這樣會否鬧得人心惶惶?」
「父皇想過沒有……」朱厚照斟酌著用詞,「查處官員並非是最終的目的,最終的目的是將田地歸還給百姓。可這些官員大多在自己的家鄉是世家大族,哪怕說小點兒,家裡也算是有在京中為官的人。若是不重處,只是個意思賬,即便朝廷派了官員分了田,百姓敢領嗎?即便領了,朝廷的欽差一走,他敢不還麼?」
這種藏在農村鄉土之中、細思極恐的細節,弘治皇帝哪怕是成人也很難一時想到。
對於百姓來說,朝廷?皇帝?那都是一輩子碰不到的東西,但是眼前的大戶一旦得罪明天就要你的命。
所以朱厚照不是殘忍嗜殺,實在是必須這樣做。否則就是手榴彈炸跳蚤,看著熱熱鬧鬧,不解決問題。
「竟有這般將朝廷不放在眼中的人?!」弘治皇帝哪怕脾氣好,但到底還算是皇帝、
朱厚照不說話,反正您自個兒是朝廷的主人,朝廷多大的能耐,您不知道?
「所以兒臣才說,不要鬆口。若要見效,則必要重處。」
話講到這個程度,估摸著他該有的覺悟也有了。
弘治皇帝看了看兒子,還是咬著牙說:「既是照兒所請,事情又做到了這個程度,怎麼也沒有不半途而廢的道理?」
嗯,
這話說的還像句話。
皇帝在乾清宮一咬牙,
錦衣衛就能在外面把天掀了小半邊,牟斌當晚就開始清點人手,連夜抓人。
皇權特許!
北鎮撫司的院落裡一個一個火把照亮了天空,繡春刀、飛魚服,這些朱厚照只在後世見過的殺神們,眼下正因為他的意念而動。
實事求是的說,在弘治朝,宦官和錦衣衛的勢力是被壓制的。根子當然還出在皇帝被文臣給爭取了過去。
寂靜的黑夜之中,一隊隊人馬從那個世人恐懼的
院落裡出來,京城的夜晚滿是肅殺。
牟斌親率人馬一腳踹開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尹再麒家的大門,
「錦衣衛辦桉!員外郎尹再麒收受賄賂,縱容家中親屬賤買漳州府龍溪縣土地達六千餘畝!」
錦衣衛把這位老先生押過來的時候,他還喊冤:「買賣田地你情我願!本官怎麼就是賤買了?」
牟斌踹了一腳錦衣衛的一名屬官:「瞎了眼了!這你都能喊錯?!改過來,不是家中親屬賤買,是他自己買的!」
「屬下馬上改!」
「帶走!」
「是!」
尹再麒臉色極為精彩,「我要見部堂大人!我要見皇上!」
「你誰也見不到了。」牟斌揪著他的衣領,隨後冷冷呵斥一聲,「帶走!」
他是有點兒正義感的錦衣衛指揮使,只要能為民除害,不需要聖旨他都幹勁十足。
「下一個!」
牟指揮使氣勢囂張的很,他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
於是馬匹、火把、噪音從京城的這個巷子轉到另外一個巷子,聽到動靜的官員內心忐忑,很害怕就是來找他們的。
但也許,真的就是來找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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