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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是小農經濟,最初的發展總是要依靠外部的,這和朱厚照所在的後世差不多。
但這個時代的主題並不是和平與發展,這就倒逼大明先要自己動手掙來和平。所以並不能說浪費了前十年,相反,前十年的國力培育絕對不可或缺。
而西北戰事的終點,確實就是按照朱厚照所說的那樣設計的。
所以在這個階段,推動內閣和朝廷的一眾大員開始討論產業二字,確實恰如其分。
其實如果沒有邢觀,朱厚照本來也準備這麼做。
區別在於,他不是生意人,並沒有很強的商業概念,所以只是想著創造好一個環境,然後利用民間的活力,任其自由生長。
但邢觀透過自己的研究與思索,與他分析了棉紡織業的優劣。
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仔細去在意過麻布和棉布的區別,因為朱厚照本身的生活條件優渥,當了皇帝更加接觸不到穿麻布的人,既是真的碰到,又有誰會坐下來莫名其妙的和他這個皇帝說這種材質的衣服穿著如何如何的不舒服?
因而也才拖到現在。
而有邢觀的話作為引子,朱厚照又能很快理解,因為只有他知道英國人當年就是靠著棉紡織業獨霸全球的。
產業這兩個字實在太重要了,當我們說某個地方經濟發達,它的背後一定是一個或幾個優勢產業作為支撐。
對於現代某些小國家和地區來說,往往就是一兩個優勢產業便能讓整個國家跨入發達國家的行列。
比如澳門和摩納哥的博彩業。
所謂的經濟競爭力,其實也可以狹義的理解為產業競爭力。
“……這產業一詞,最初不是由邢觀所說,乃是陛下聽了邢觀之言總結得出的,繼而慢慢傳開的。”顧佐在眾人注視之中,一手背在後面,一手又不斷做著手勢,“邢觀的本意,乃是要擴大的海貿的規模,這是他作為寧波口岸總管的職責。以絲綢為例,要想擴大規模,不僅在於浙江種多少桑樹,有多少織工、織機,每年又能產多少匹絲綢,更在於產出來的絲綢會有多少人買。
絲綢在江南的價格大約是七到十兩,即便是生活無憂的數口之家基本也捨不得買,更何況本朝對於絲綢穿戴還有祖制限制。而絲綢出了海以後,價格更貴,即便是便宜的劣等絲綢,每匹也要達到十六兩以上,這樣的價格又有多少人能穿得起呢?那等蠻夷之地的百姓難道比大明百姓更加富裕?想必也不太可能。”
內閣四人和六部尚書聽完紛紛點頭,這個道理並不難懂,他們也都是聰明人。
戶部尚書何鑑說:“在這個條件下談規模,絲綢的規模便很難做大了。即便能產,也不能賣。倘若真的增產,反而會使得價格下降,最終傷害到大明自身。”
“便是此理。”顧佐強調,“不僅是絲綢,瓷器、茶葉都是如此,瓷器為我國所獨有,其中一些精美的瓷器尤為西洋人所熱衷,可吃穿都愁的普通人,或許能有一個陶碗就不錯了,哪裡用得上瓷器?基於此,邢觀在數年前就開始在寧波與各國商人進行交流,多方打聽求證,才有今日的簡在帝心。”
“等等。”
顧佐轉頭面向聲音的來源處,“閣老有何疑惑?”
王鏊捋了捋鬍子,“說了半天,老夫還是不懂為何二字如此重要?楊閣老還說這與日本相關,竟重要到如此程度?”
顧佐抿了抿嘴唇,剛剛的話他心中都是有底的,因為他們已經與邢觀、姜雍等討論過很多次了。
但接下來的話就不是那麼有底氣了。
“閣老,接下來便是在下與其他幾人的猜測了,因為海內外迄今為止並沒有哪一國、哪一朝真的實現了產業的興旺。”
王華驚奇,“漢唐也不算?”
“嚴格來講,不算。”
楊一清說:“讓禮卿先說。”
顧佐點頭,“按照設想,產業一旦發展,就會催生海貿的規模迅速擴大,各位不妨想一下,若是突然有一國有這個財力,每年向大明購買一千萬兩的絲綢,那麼大明會有怎樣的變化?”
他比出‘一’的手勢,“首先,朝廷會有大量的進項,民間的商家也同樣如此。而為了供上這麼大批次的絲綢,大明就得增加織機,織機多了,就需要僱傭更多的織工,同時也需要更多的原料,如果原料不夠,就會導致價格上升,原來老百姓賣一擔絲2兩銀子,今年忽然變為4兩,收入增加不說,也會促使民間種植更多的桑樹。”
“可是桑樹種得多,稻田也就少了。”
顧佐立馬道:“有銀子啊,可以買糧食。向鄰省買,這樣鄰省百姓即便沒有營生,但是種地也能換得銀子。再有,不知各位想過沒有,織機怎麼來?”
於是他又比出‘二’的手勢,“絲綢產業的發展,就會帶動織機需求的增長,織機的製作同樣需要工人、原料,這是我們知道的一個環節,實際上這樣的環節更復雜、鏈條也更長,比如說更多的貨物運輸,就需要更多的船隻、更多的水手,造船本身同樣需要原料和工人……
如此生生不息,依附於這個鏈條求存的人會達到數萬甚至十幾萬人。這些人不種地,而在城鎮裡生活,他們又需要基本的吃穿住行。最終,僅一個產業之威,就可以讓杭州、寧波這樣的大城繁榮興盛。”
“第三,這是陛下所考慮的。起因是商人重利,既然重利,他便會想要節省成本,如何節省成本?用更少的人織出更多的絲綢,怎麼辦得到?改良織機、最佳化生產流程等等,這個過程就會激發創造力,誰也不知會誕生什麼。就像漢代之時人們用竹簡,而現在用紙,技藝的進步會讓民間的生活更加方便。
有這一二三點,不知各位是否可以理解產業為何重要?這根本就是一個城鎮、一個國家的興旺之基啊。這些事,想起來都很容易,而那個邢觀之所以能讓陛下在諸位面前提起,便是因為他找到了一個可以將這些想法變為現實的產業。不知各位是否還記得,在下先前說過,絲綢並不是合適的產業。”
楊一清抬了抬眼皮,“那什麼合適?”
“棉紡織業。”
“棉布?”
“是,可以這麼理解。原料來源充足,因為棉花是很好種的;生產過程簡單,將棉花製成棉布,這樣的工匠並不難找;運輸過程也簡單,既輕又不會變質;最後,需求量極大,因為價格比絲綢便宜,而人人都需穿衣。剛才在下是以絲綢舉例,現在換成棉布,若棉布每年能賣出一千萬兩,那一切不都可以成為現實?”
其實一千萬兩他都說少了,因為是隨便說的。
不過儘管如此,還是讓人心驚。
“原來陛下心中是這樣的大局。”
楊一清沉穩異常,他用那稍微有些沙啞的嗓音說:“不止如此,國庫豐盈,則兵精糧足,大明就可無往而不利,那時的繁盛,亦可遠邁漢唐。可惜這個邢觀去了日本國,否則真該讓他進京一見。”
“徵下了日本國,這個棉紡織業就可以起勢麼?況且如此行事,有如……有如……”毛紀還是有些難過心裡那一關。
好在他終歸沒有說出那最後的兩個字。
實際來說,徵日本確實和棉紡織業無關,這不過是一個藉口。但怎麼說呢,雖然無關,但仍有利可圖。然而大家都是文明人,所以有些話就不要明說了。
王炳本來就對他先前的話不滿,所以也不客氣,“毛尚書,你是陛下的工部尚書,大明官員,不是日本的官員。”
這話可是難聽。
“再說這些已是無益。”王鏊及時制止,“閣老,既然事情講得清楚,陛下的聖意也已經明晰。下官以為,是不是該由內閣給陛下一個奏表?”
這是摘果實的行為。
楊一清當仁不讓,“自然應該,為人臣子,本就該為君分憂。日本國的情形尚不可知,但西北戰事順利,很快便是戰後的處置,按照剛才所言和陛下的長遠打算,內閣應集眾人之力,為陛下呈上一個具體可行的章程,以便快速實行,使大明國力再上臺階。列位,這不是楊某一人之事,而是我們眾人之事。”
“是!”
首揆發話,自然再沒什麼廢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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