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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越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看到這般情況。
“袁都督,你這是……這是……”
溫越一時間不知所措,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他想要去將插入袁崇煥胸前的槍頭拔出,卻又怕扯出槍頭後,弄出更大的傷口。
袁崇煥終於是勉力站不住了,他撐著刀柄緩緩滑坐在地上,先是低頭望了望插在胸口的槍頭,然後苦笑一聲。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袁崇煥居然今日會戰死在沙場之上……”
袁崇煥說話開始斷斷續續:“也罷……馬革裹屍……也是我輩之宿命……”
說到這時,袁崇煥的額頭上有大顆大顆的冷汗留下,突然身體也開始抽搐起來。
顯然袁崇煥是堅持不下去了。
而有一樁心事是他還不能忘卻的。
“溫越!”
袁崇煥用盡最後的力氣,一把抓住溫越的手,道:“溫越……溫越……你答應我……答應我……”
生命力在他的身體內逐漸流失,每說一句話,袁崇煥都要消耗極大的力氣。
溫越不忍袁崇煥這痛苦模樣,點頭道:“袁都督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將這次大軍全部折損在這的,會給大軍留下種子的。”
“不……不是這個!”
袁崇煥焦急地道:“是閹黨,你不能再留在閹黨……答應我……溫越答應我……”
他說話時,聲音是越來越弱,溫越靠近他嘴邊聽了一會,沒有聽到袁崇煥的話說完,卻已發現他已經是氣絕。
“袁都督!”
溫越神情著急,用力地搖了搖袁崇煥的屍體,可得不到一點反應了。
周邊其他人圍了過來,看見袁崇煥死去,無不大驚失色,個個跪在地上。
袁崇煥營此時就只剩下幾百人了,為首的是一個總兵。
他們跪伏在袁崇煥的屍體周邊,個個大聲慟哭,每個人哭的撕心裂肺,響天動地。
這時,腳步聲想起。
原來是兩翼的滿桂和馬世龍趕到,由於援軍到達,兩人的臉上原本是有著濃濃喜色的。
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況,兩人俱是呆了一呆。
滿桂跪爬上前,顫抖著手去試探袁崇煥鼻息,發現已然氣絕。
再看盔甲上到處都是刀痕槍痕,鮮血滿是,但都不是致命。
只有屍首上這根要命的槍頭,給了致命一擊。
滿桂不止是手顫抖了,身體都在顫抖,他老大個八尺男兒,眼淚滾滾而下:“都督……你怎麼……”
滿桂想說些什麼,可千言萬語都被堵在了嗓子眼處,最後只能發出一聲悲鳴:“都督啊……”
他跪在袁崇煥的身前,大聲哭泣,在場軍士們,同樣淚流不止。
對滿桂來說,袁崇煥就是他的伯樂。
將他從一個不知名的小將,提拔到現在的參將,知遇之恩難以言報。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啊!
馬世龍也是悲傷不已,袁崇煥對他的知遇之恩雖然不如滿桂那麼多。
但是馬世龍能成為遼東重將之一,也是經過袁崇煥朝孫承宗推薦過的。
馬世龍紅著眼睛,上前為袁崇煥整理遺體,先是將槍頭用力拔了出來,然後要來一身乾淨的衣服,準備給遺體換上。
這時,眾人突然發現,袁崇煥右臂胳膊下有著一個硬物,硬物還和手臂綁著牢牢實實的。
馬世龍翻過來一看,這硬物不是別的,正是從高第手裡所奪下來的經略大印。
想來,袁崇煥是抱著必死之心了,賊虜想要繳獲明軍大印,則必須要從他的屍體上跨過去。
看到這情形,眾人又是一陣慟哭。
溫越怔怔地看著滿桂、馬世龍幾人在整理袁崇煥遺體,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想到袁崇煥竟然會死在這裡。
天啟六年還並不是袁崇煥最風光的時候啊。
拿著尚方寶劍,總督遼東諸事才是袁崇煥最風光的時候啊!
不知什麼時候。
熊一揚悄悄走到溫越的身旁,他身上滿是匆匆包紮的傷口,走路沒有了戰前的穩健,變得踉踉蹌蹌。
熊一揚低聲道:“大人,劉兄弟和羅兄弟的遺體運過來了。”
溫越轉頭看去,便見馬名和謝不冬一人抱著一具屍體,神情悲痛走到溫越面前,跪拜放下手上的屍體。
“大人……”
兩人放聲痛哭,聲音悲切。
溫越眼睛發直,看著這兩具屍體。
最後,他俯下身子,雙手顫抖撫上兩人身上的傷口。
一顆顆的珠大的眼淚,終於是不爭氣地從他的眼睛裡流了下來。
“劉兄弟,羅兄弟……”溫越低聲道。
旁邊,其他將領都是泣不成聲。
馬名邊抹著眼淚,邊指著劉勇大罵道:“老劉你這個混蛋!怎麼就這麼沒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壓我一頭嗎?你給老子起來,老子讓你壓著便是了!”
他罵完之後,又哭得撕心裂肺,其他將官又趕忙勸慰。
溫越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卻忽然感覺眼前有些眩暈,一個踉蹌,站立不住。
旁邊的熊一揚和謝不冬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溫越。
熊一揚道:“大人,請務必要保重身體……劉兄弟、羅兄弟他們……”
他想說些什麼,來勸慰溫越,可往日一起拼搏沙場兄弟的屍體就在面前,最後還是哽咽,說不出什麼。
這會,又過來了一陣腳步。
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大人,請恕末將來援稍遲之罪……”
“啊,劉兄弟,羅兄弟,這……這是怎麼了……”
來者是祖季。
之前在大軍停在團山堡稍微休整的時候,溫越為防意外,特地讓祖季持手令回去,從後方調一千青牙軍和幾百輔兵作為支援所用。
沒想到這時,卻是成為了救命的稻草。
這一千多人在交戰關鍵時候殺出,燒燬了後金軍許多營地。
在煙霧掩蓋下,讓已經是力竭的後金軍認不出援軍有多少,驚懼之下趕忙撤退。
這時,太陽逐漸西下。
眾人將袁崇煥的遺體收拾完畢後,顧不得再多生傷感,趕快打掃戰場。
至於後金兵的屍體和武器先沒有去管,各部都是先整理己方戰死軍士的屍體,救治受傷的軍士。
*****
一個時辰後。
重新搭建的青牙軍大帳中,令人心驚的傷亡被統計出來了:
“大戰進行到今日,我青牙軍傷亡共一千九百七十六人。
“其中,陣亡殉國者一千兩百三十五人,重傷者三百五十人,輕傷者三百九十一人……
“其中乙總副千總羅謙合戰死,乙總丙把總劉勇戰死……
“乙總甲隊把總張右乙戰死,營部夜不收隊官陳賀有戰死……
“甲總總隊朝寧重傷,丙總總隊張大春重傷……
“共計全部軍官人數,有戰死把總八人,戰死甲長十三人,伍長三十八人……”
大帳內的氣氛低沉,每個人的臉色都是難看。
這個名單出現,就表明這次北上的三千青牙軍,傷亡過半,損失慘重。
如果不是進行的防禦戰,還有平日裡進行了嚴格的訓練,超過大半的損失,整隻隊伍早就潰逃了。
“按照我青牙軍軍律,各總各把各甲主官陣亡後,以副官自動任命升職,只是我軍遭受這麼大的損失,許多伍隊甲隊主官和副官全部都陣亡了,許多編制甚至都只存個名號,沒有軍士,還需戰後重新挑選補充。”
溫越點頭,沉聲道:“先將剩餘的將士,全部重新整編到各還能戰鬥的將官麾下,等到此戰結束後,回到青牙堡後,再重新進行編制。”
“是!”
軍紀官應了一聲,頓了下,又道:“大人,如今我等離青牙堡距離很遠,屍體想要全部運回去頗難,除各級軍官外,其餘將士的遺體恐怕需要就地火化……”
溫越道:“那就就地火化吧,記得要好生收攏好骨灰,腰牌等物,若有遺物書信等,也一併收攏,等回堡之後,設靈牌供奉祭祀。”
“是。”
帳中各人又是沉默下來。
終於,溫越緩緩開口道:“我溫越對不起大家,我身為一軍之將,如果不受邀北上來取廣寧,青牙軍也不會損失這麼多兄弟。”
“是……是我溫越對不起……他們。”
溫越說話間,有些哽咽。
熊一揚道:“大人有何錯?奪回廣寧,驅趕建虜,本就是我等作為大明臣子的本份,只是賊虜勢大,居然拼命要致我等於死地,真是可惡!”
“大人重情重義,驅趕建虜,也是解決我青牙堡潛在威脅。”
鍾大成慘笑一聲:“可是誰能想到,我等困在此地多日,朝廷那五萬兵馬居然還沒有到,最後還是得我等自家人救自己,哈哈,這朝廷……”
鍾大成性格向來算是懦弱,在軍中也是從不與其他人反駁,一副老好人的形象。
可是現在,竟然有腹誹朝廷之意,可見這幾日的戰事對他的影響。
祖季道:“兄弟們都是戰士,戰死沙場,本就是死得其所,大人不必自責。”
溫越搖搖頭,沒再說些什麼。
其實這次是他太過大意了,只記得歷史上寧遠之戰後,後金那邊開始了一連串的事情和自亂,沒有時間管遼東這邊。
所以溫越想來,趁機奪回廣寧並不是難事。
只是他這蝴蝶翅膀扇得太大了,竟然影響到數萬後金精銳大軍包圍。
“現在我青牙軍傷亡頗大,各種善後事宜,需要各將加快妥善處置。”
溫越站起身來,對眾將道:“各位,我等現在還處於後金軍的包圍當中,明後兩日乃是我軍生死關頭,務必要齊心協力,並度難關!”
一片鐵甲錚然作響,大帳內所有人都是站起身來,高聲道:“我等必將同心竭力,不懼任何困難!”
眼見溫越鼓舞士氣,眾將的心再次火熱。
雖說這次傷亡眾大,死了好些個兄弟,明軍領頭人袁都督也戰死沙場,可說是士氣掉到了低谷。
然而,又有一種說法叫做哀兵必勝,處於絕境當中,不難至死地而後生。
******
在青牙軍大帳中商議完己方的事宜後。
溫越又來到了暫時立起來的中軍大帳。
在這裡,上首屬於袁崇煥的位置,還架設著,但已經是空無一人。
列在下方的諸個座椅上,也少了許多將官。
只有溫越、滿桂、馬世龍以及寥寥幾個參將,遊擊,還能坐在座位上。
如今,袁崇煥戰死。
大軍沒了主心骨,彷徨和不知所措是避免不了的。
而大軍中,也隱隱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袁崇煥的舊部,如馬世龍、滿桂等人,加上袁崇煥留下來的近千本部兵馬,他們現在的兵馬算在一起還有近四千人。
另外一派則是溫越的青牙軍,青牙軍原本是三千餘人,傷亡近二千人後,剩餘就一千多人。
不過,剛剛來的一千三百多援軍乃是溫越的青牙軍。
所以現在溫越麾下還有兩千多人,人數看上去只有馬世龍等人的一半,可眾人不敢小瞧一點。
青牙軍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這些日子,眾人有目共睹。
即便溫越的軍職都比在場眾人稍低,卻隱隱地,眾人都以溫越為全軍的主心骨。
大帳內的氣氛低沉。
傷亡人數先不用說,便是袁崇煥戰死之事。
按照明軍軍律,主將陣亡,餘者皆有罪。
就算馬世龍、滿桂等人,僥倖存活了下去,又攜帶著巨大的建虜頭顱為軍功。
卻也不知道朝廷會丟下什麼責罰,處罰。
當然,放在以前,眾將也不擔心朝廷會定下多少責罰,畢竟他們麾下有著諸多將士。
朝廷考慮到這一點,以防生變,責罰下來最多,是罰銀,罰奉罷了。
但現在各將士麾下,損失軍士過多。
就算是有軍功在手,麾下沒有兵,在朝廷眼裡都可以算是棄子。
這便是武將向來的悲哀之處了,手上有兵,就會被朝廷重視,手上無兵,就會被當做棄子。
所以,歷史上很多邊關將領為了保證手上的權力,都會想著做出養寇自重的舉動。
眾人沉默了一會,還是有人開口商議起軍議事了。
而如今,擺在眾人面前的就只有一個需要議論的軍議,便是明軍接下來該如何動作,是停在原地繼續等待可能到來的援軍,還是主動突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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