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都是人間深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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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

趙無疆便去了當初他第一次遇見吳大海的那間內殿。

昨夜與春花秋月夏蟬冬雪四位通房丫頭深入淺出的交流過後，泊入閒者時間的他內心似乎有所感應，好像自己無形中少了些什麼枷鎖。

他一早便來到這座內殿，以吳江的身份，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坐在了蒲團上。

四周都是搖晃的火光，如燈火萬家。

他靜靜掃過四方桌上的一個個靈位，有吳大海的老友，有吳大海的父輩，還有吳大海的妻子。

【愛妻趙鹿兒】

吳大海在這些逝去的人的靈位上，都標註了逝者與自己的關係。

這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不然何至於將這些逝者靈位擺放在自己臥榻不遠處的一間內殿中？

不然何至於這麼多年，給愛子找了四位通房丫頭一位未婚妻，而自身卻一直孤身一人？

回想初次與這位七劫尊者相遇，吳大海說的那番話。

對愛子的寵溺，與對亡妻深深的思念。

這無形中觸動了趙無疆心中的一抹柔軟。

但他不會傻到去澄清自己不是吳江，告訴吳大海說你兒子吳江已經嗝屁了。

他需要吳江這個身份，需要吳江背後的資源，而吳大海，也需要愛子好好活著，一鳴驚人。

念舊的人，就像一位拾荒者，將別人早已嗤之以鼻的深情，當作寶貝珍藏。

尤其是在修仙者眼中，血肉不是束縛，血緣親疏不再是羈絆，一切以實力為尊，一切以利益至上。

薄情寡義者，譏笑重情重義者，還自詡為對，還自詡為理應如此。

那還修什麼仙？

把人最炙熱的情意最純善的品格摒棄，人都修沒了，仙就成了山，一座孤零零的死山。

真強者堅守品格與情意，而弱者視這些為枷鎖，認為這些是束縛走向自己強大的絆腳石。

趙無疆起身，點燃一把香，足有好幾十根。

煙霧登時嫋嫋飄出，瀰漫開來。

趙無疆被嗆得咳嗽了幾聲，他將香緊緊插在香爐上，眸光幽遠，口中輕聲喃喃：

“收了香火，記得多照顧照顧我身旁曾經那些逝去的人...”

他腦海閃過一道道身影。

三叔公趙守，家父趙長源，家母姚瑤...

好友李元正，好友齊林...

甲二三，甲十九，甲......

獨孤家主獨孤一鶴，中書令柳喆，吏部尚書林如海，戶部尚書...

太多太多，還有那些不知名姓，無辜的人。

“江兒，你有些不一樣了...”

趙無疆口中唸唸有詞時，吳大海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趙無疆沒有回頭，只是衝著這些靈位微微頷首，似乎聽到了這些逝去之人的回答。

他微微一嘆道：

“畢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無論別人如何說，你只管放心去做，天塌下來，有爹頂著。”

吳大海眉眼溫和，嗓音沙啞帶著柔意，他認為自己愛子的變化，除了經歷了生死，同樣也是遭受了宗門內諸多弟子的流言蜚語導致的。

成熟，內斂了一些。

也許是好事。

“爹答應你的神火丹。”吳大海拋給愛子一個丹瓶。

不同於上次元嬰丹，這一次的神火丹在琉璃丹瓶之中，如一顆渾圓滾燙的岩漿小石子，散發著盈盈通紅的光。

趙無疆接過丹瓶，沒有說多餘的話。

反而是吳大海如慈父一般，眸光欣慰，蘊含鼓勵，補充道：

“爹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也從來不覺得，你比誰家的子嗣要笨拙一點或是弱上幾分。

你無需有壓力有負擔，只管鉚足勁，向前走！”趙無疆注視著眼前這個沒有蓄鬚，卻看起來暮氣沉沉的男人。

都說嚴父慈母，可吳大海這麼多年，一直在扮演兩個角色，一位父親，同時也是一位母親。

趙無疆現在也在扮演兩個角色，一個他自己，一個偽裝的吳江。

吳大海是七劫尊者，這個等階的強者，他應該是第一次見。

之前的尊者中，他見過泥菩薩嶽不凡，見過蠱神穆芊芊，見過神運算元張臨道，見過狼神，見過鬼神...

到了這個世界，他還見過那位氣勢如淵，劍氣不俗，一身凌然氣的神妖門長老張九鱗。

無論是張九鱗，還是之前的這些人，都符合他對固有印象中強者的看法。

要麼城府深沉徒有其表，要麼陰狠毒辣瘋癲病嬌，要麼智謀無雙算無遺策，要麼冷漠無情俯瞰世人...

而吳大海已經達到了七劫的程度，可趙無疆在他身上從未感受到刻意的壓迫，也沒有感受到狠辣陰冷，或是冷漠。

吳大海更像是一位垂暮的老父親，嚴厲中帶著柔和，帶著對孩子的期許，對孩子的寵溺。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二位慈祥的老父親。

他才對這個世界有了那麼一絲歸屬感。

真誠往往最能打動人心。

這是他早就知道，早就明白，現在才深深感悟的東西。

趙無疆轉身向著屋外走去，走近吳大海身旁時，他沒有說話，只是咧嘴一笑。

他輕輕擁抱了一下這位父親，算是有些感慨，有些惻隱。

吳大海楞在了原地，心神一下顫抖一分，他渾濁暮氣的眸子，剎那間染上了一方水霧。

他的眸子有些通紅，這麼多年的情感在他胸腔喧囂，如凡塵鬧市，人生百態，五味雜陳。

他努力地眨動眼睛，想要眨乾眼中的水霧。

趙無疆笑意溫和，踏步離去。

————

鎖妖塔，是神妖門兩件至寶之一，是當年神妖門開山鼻祖兩位至尊所留。

神妖門內弟子長老等吸納的妖氣，就是從鎖妖塔中而來。

而神妖門另外一件至寶，喚作鎮神鞭。

據說，是仿造上古道寶中的道兵打神鞭而製成，主殺伐，可直接越過修行者的肉身，對神魂造成傷害。

只要七劫尊者吳大海還活著，手持鎮神鞭，再以鎖妖塔內源源不斷的妖氣為底蘊，在神妖門方圓百里之內，吳大海就能發揮出接近至尊的實力。

也因此，儘管神妖門沒落至此，南河洲無數人覬覦這諾大的宗門，也無人敢正面對付神妖門。

但當貪念生出之後，想要壓下，是極為困難的。

覬覦神妖門的幕後之人知曉一件事，既然直接動手拿不下神妖門，那就透過手段謀劃一點一點去蠶食。

神妖門，成了魚龍混雜之地，隱藏在暗處的覬覦之輩不在少數。

吳江與天河宗殷桃兒的相遇，就是一場謀劃。

雖然吳江“活著”回到宗門內，致使謀劃並未完全成功。

但吳江這件事只是謀劃的一部分，成功了自然是極好的，不成功也無大礙，還有更多的後手存在。

吳江是吳大海的破綻所在，只要盯死了吳江，只要吳江死去，吳大海就會露出破綻，愈發油盡燈枯。

原本吳江怎麼死很重要，可既然這一部分謀劃失敗了，吳江怎麼死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只要死了就行。

隱藏在神妖門的賊子已經蠢蠢欲動。

鎖妖塔開啟，正是最好的時機，尊者探查不到鎖妖塔內的情況，他們就能夠將吳江徹底抹殺。

以此為基礎，成為開啟神妖門的缺口，神妖門便會從此處開始決堤。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神妖門鎖妖塔今日開啟。

對於神妖門的弟子來說，鎖妖塔開啟是一件盛世。

凡是神妖門弟子，都可以在鎖妖塔開啟的時候踏入鎖妖塔內，尋求機緣。

這些機緣是可供修煉和置換靈寶的靈石，能夠增加對敵戰鬥力的各類靈兵，或是能輔助修煉的靈訣，等等。

鎖妖塔共九層，每往上一層，所需要的實力就越強，不然根本承受不住鎖妖塔內愈來愈強浩瀚的妖氣。

神妖門兩尊擎天雕像中，如今神像所在的區域幾乎已經空空蕩蕩，弟子和長老大都跑去了妖像所在的區域，只留下值守的人員。

在妖氣縱橫的妖像四周，雲霧繚繞，無數飛劍飛馳環繞，宗門弟子相比妖像來說細如螻蟻。

趙無疆站在人群之中，抬頭望向神妖門的這尊妖像頭顱。

妖像頭顱的相貌，是根據兩位開宗立派的至尊中一人所塑。

眉眼如飛，俊朗妖邪。

妖像橫亙天地，伸入雲海，栩栩如生。

妖像妖邪朗逸的氣度，與神魂之身妖氣瀰漫時的趙無疆有幾分相似。

四周宗門弟子人聲喧譁，討論著這一次踏入鎖妖塔內的相關事情。

尋找合作伙伴，跟隨哪位天驕身後一起分杯羹，或是單打獨鬥，在爭奪鎖妖塔內機緣的時候大放異彩，引起宗門關注，以後能夠享受更多的修煉資源。

有人眸光黯淡，對自己此行不報希望，畢竟只要是神妖門弟子，都可以在鎖妖塔開啟的時候選擇踏入其中尋找機緣，今日要進入鎖妖塔內的弟子人數達數萬人，想要與這數萬人爭奪，何其之難？

大部分人不過就是宗門天驕的陪襯罷了。

也有人摩拳擦掌，神色興奮，他們苦修數載乃至十數載，不正是為了今日一鳴驚人嗎？

也有人眸光平平，踏入鎖妖塔內能奪取多少資源，全憑運氣，他們也無所謂。

趙無疆閉門養神，如今宗門弟子正在聚集，很快就會正式開啟鎖妖塔。

在他的身後以及身旁，站滿了不少弟子，看向他的眸光都蘊含諂媚或是敬畏。

這些弟子期許能夠榜上吳江少爺，得到吳江少爺的庇護，在鎖妖塔內走的更遠。

但他們看到吳江少爺正在閉目養神，也就識趣的沒有出聲叨擾。

平日裡跋扈囂張，目中無人的吳江少爺沒有對他們冷眼相向，在他們看來就已經是極為和善了。

可這些想要跟著沾光的弟子安靜等待，不代表所有的弟子都安心等待。

不遠處的人群中分開一條道路，兩位身穿黑紫長袍，相貌有幾分雷同的青年冷著臉向趙無疆走來。

“快看，是崔長老的子嗣崔恕己和崔奉一。”

“他們這是幹嘛？莫非是要尋吳江的麻煩？”

“應該不會吧？都是宗門長老的子嗣，如今鎖妖塔開啟在即，他們應該不會爆發衝突。”

“難說，崔恕己和崔奉一往日都與吳江不對付，他們如今直截了當的走去，少說要言語爭鋒幾句。

一旦開始言語爭鋒，按照吳江的性格，必然會針鋒相對，說不定就會動手打起來。”

“嘖嘖，真要是打起來了，恐怕這吳江要吃大虧，崔恕己和崔奉一都是宗門天驕榜第三和第四的強者，而吳江嘛，呵呵，元嬰境...”

“吳江雖實力不行，你們莫非忘了他的身份？他身上少得了寶貝？就當真沒有還手之力？”

“也是...”

“......”

在眾多弟子議論紛紛時，崔恕己和崔奉一倆兄弟，已經走到了趙無疆一丈之內，笑容玩味。

“吳江，在閉目養神呢？怎麼？對此次鎖妖塔開啟勢在必得？”

崔恕已語氣略帶譏諷，沉聲開口。

他作為哥哥，看起來要比崔奉一成熟一點，尤其臉上蓄有短鬚，不笑的時候有一抹陰沉似乎始終掛在臉上。

趙無疆緩緩睜開眸子，眼眸微眯，打量著說話的人。

他以前從未見過此人，但來到神妖門之後，他檢視過一些神妖門重要弟子或長老的畫像，很快便認出這人就是神妖門尊者崔生的長子崔恕己。

因為崔生與吳大海不對付的緣故，導致崔恕己和崔奉一兩兄弟平日裡也對吳江並不對付。

趙無疆淡淡瞥了崔恕己一眼，並未理會譏諷，重新閉目養神，他在細細感受四周妖氣的流動。

“哼。修為到了化神境，就膨脹了不成？”崔恕己冷哼一聲：

“若不是你爹給了你一枚元嬰丹，你進的了化神境嗎？”

“你沒服過元嬰丹？”趙無疆淡淡開口。

崔恕己臉上笑容揚起，只要吳江回話，他就可以言語繼續打壓，不用擔心吳江像縮頭烏龜一樣沉默不語，他的言語攻勢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樣，那多無趣。

他笑道：

“我等進入化神，憑的都是自身本事，何須元嬰丹助力？不像你這等天資笨拙之輩...”

跟隨崔恕己和崔奉一而來的弟子們的人群中附和出一陣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