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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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五刻,晨鐘聲響。
天還沒亮,盛京四方十二城門大開。
幾匹駿馬奔入城內,直奔東市的北臨王府而去。
來人在王府門口下馬,被侍衛帶著去往謝停舟的書房。
一路夜奔,跑出了一身薄汗,為首的侍衛抹著腦門上的汗珠,步子邁得很大。
“這才五更,恐怕會擾了殿下休息,我等殿下醒了再行稟報便是。”
領路的侍衛道:“殿下一直醒著。”
那人沒聽懂,剛想問,侍衛又說:“剛從醉雲樓回來,酒都還沒醒呢。”
“是京中出了什麼大事?”
侍衛搖了搖頭,“到了,你自己進去吧。”
青樸居壓抑得很,沒人喜歡往跟前兒湊,唯恐差事出什麼差錯。
聽到近衛通報時,謝停舟正斜靠在榻上,額角發疼,手裡把玩著一瓶上等的金創藥,晦暗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在醉雲樓泡了兩日,明明已經微醺,腦中卻清晰得緊,喝得越多,越發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他望了一眼窗外,問:“什麼時辰了?”
“寅時六刻。”近衛說。
謝停舟揉了揉眉心,“讓他進來。”
侍衛進門稟告,這趟差事沒有辦好,他一邊講述來龍去脈,一邊留意著謝停舟的臉色,心一直懸著。
“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其他村民沒有傷亡,只是老丈他……”
“當時大爺還吊著一口氣,讓我轉告幾句話……”
侍衛想起當時的畫面。
老丈躺在血泊裡,撐著一口氣說:“你告訴他們,莫要自責,老漢我……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已經很久沒有……沒有這麼熱鬧過了,我早就想……想下去見老伴和,和孩子了,我如今走得……很開心,只是……有一事放,放心不下。”
前日剛下了雪,窗外那一片金鑲玉竹被細雪壓彎了腰。
謝停舟走到窗前,喉間呼吸略滯,他沒想到那幾日的輕鬆安逸竟會成為老丈的奪命刀。
“還有嗎?”他平聲問。
侍衛道:“大爺讓我轉告小雨一句話,屬下不知誰是小雨。”
謝停舟:“你說吧。”
“大爺說他那所房子雖然不怎麼樣,但也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他留給小雨,讓他若是哪一日無處可去了,就去那裡住,然後大爺將狗託付給了我,請我尋一處妥帖的人家。”
侍衛終於轉達完了大爺的話。
謝停舟問:“狗呢?”
侍衛沒敢抬頭,“屬下按老丈的要求將他葬在了親人的墓旁,那條狗不知殿下準備如何處置,於是擅自作主將狗帶了回來。”
謝停舟伸指撥弄了一下窗臺上的雪,想了想道:“你做得很好。”
“那,狗如何處置?”侍衛大著膽子問。
“帶過來。”
侍衛領命離開,剛走到門口。
“等等。”謝停舟改了主意,思索片刻說:“把狗交給兮風,讓他送去時雨那裡吧。”
他院子裡養著蒼,大黃進來不出一個時辰估計就成了它的腹中餐。
況且那狗怕他得很,見著他就夾尾巴,倒是每次見了時雨就十分歡快。
曙光初露,給雪色添了一層金。
謝停舟臨了一幅字,卻仍舊沒能靜下心來。
當初從村裡離開的時候時雨就紅了眼,如今聽說老丈突然離世,還不知會難過成什麼樣。
他騙不了自己,他不放心。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書房的門忽然開了。
謝停舟大步往外走,說:“不必跟了。”
兮風停下腳步,簷下的白羽振翅而起,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後朝著謝停舟俯衝而下,落在路邊的樹枝上。
樹枝被它一踩,撲簌簌往下落著碎雪。
去鹿鳴軒的路很靜,有僕役正在灑掃,見了他立刻跪了一地。
越靠近鹿鳴軒,狗叫聲越發清晰,間或還有爪子刨門的聲音。
謝停舟目色一凜,加快了腳步,推開院門,大黃直接從門內撲出來。
狗的記性好,大黃還認識他,在他身邊轉了一圈,跑到一間房門口,又是一陣狂吠,十分急迫的樣子。
謝停舟發現了不對勁,大黃叫得這樣厲害,時雨卻沒有出來。
房門半掩,只留了大黃擠出來的一條縫。
一下推開門,光線透入,落在榻上的人身上,謝停舟的目光忽地凝滯了。
來時這一路他想了很多,要如何面對他,如何面對自己對他生出的齷齪心思。
他剋制過,卻仍想佔有。
只是沒想要看到的卻是這樣的畫面。
時雨趴在床上,面頰通紅,發白的嘴唇已經乾裂起了口子。
謝停舟摸他的額頭,燙得厲害,輕聲喚道:“時雨,時雨?”
沈妤燒得渾身都疼,背上更疼,有人在叫她,但她睜不開眼。
謝停舟見他唇動了動,俯身附耳過去,卻沒聽到他說話,只有呼在耳畔發燙的喘息聲。
床邊擱了個茶壺,想給他倒杯水,他提起來裡邊卻空空如也。
“來人。”謝停舟揚聲喊道。
門外半天無人回應。
謝停舟怒氣漸生,疾步走到院門口,“來人!”
灑掃的丫鬟連忙把掃帚丟棄在一邊,快步行至院門,“殿下。”
謝停舟心裡壓著團火,“鹿鳴軒伺候的人呢?”
丫鬟戰戰兢兢道:“從前殿下不在京中,所以鹿鳴軒一直沒有安排伺候的下人。”
謝停舟默了片刻,“傳大夫,再打壺水,叫兮風和長留過來。”
他回到室內,大黃異常乖巧,懨懨地趴在床邊,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看,又趴了下去。
床上的時雨呼吸更急促了,額頭滾燙,卻沒有出汗。
外傷一旦處理不好,便很容易感染髮燒,受鞭笞到現在,不知道他一個人在這裡躺了多久。
謝停舟呆呆地望著他,第一次開始後悔自己做下的決定。
那二十個鞭子怎麼會將他打成了這樣?
他伸出手,捏住他的領口,半晌才似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拉開。
他的肩膀比尋常男子要窄,要薄,還更白。
衣衫緩緩褪至腰間,背上的傷痕也完全展露出來。
皮開肉綻的鞭痕縱橫交錯的分佈在背上,但中間卻斷開了巴掌長的距離。
謝停舟疑惑地湊近,目光掃過背脊,卻忽然愣在了那裡。
那匍匐著的纖細身軀下,胸口兩側被擠壓出了漂亮渾圓的弧度。
謝停舟的腦子如驚雷般轟然炸開,腦中那一根弦忽然斷了。
目光從那處移到時雨臉上。
一路同床共枕,他竟然沒察覺她是個女兒身!
那他這些日子的痛苦與掙扎,又算什麼?
只能算可笑吧。
他心裡那座牆明明已經開始潰敗,準備接受那樣的自己,可現實又給他重新闢開了一條路。
這一刻他不知該悲還是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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