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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賊甚至能躍出海面,在空中飛行。”朱顏幽幽的講述,語音裡沒有嫉妒也沒有不滿,而是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尊敬和仰慕。

“烏賊是天生的逃跑專家,之所以用烏賊命名這渡者六道之退路,就因為烏賊在渡者六道中專司撤退與善後。烏賊第一要精擅岐黃之術,即使是性命垂危,也絕不會去醫院,烏賊自古以來就是最高明的大夫;第二烏賊善於毀屍滅跡,比之我這樣的清道夫,也絕對不遑多讓;第三這烏賊既是名醫,自然熟知人體結構和運動原理,因此善於刺激人體的潛能,所以又常常負責訓練新人,教授最為簡單、直接、致命的殺人術;第四烏賊,顧名思義,最最善於撤退,人員、裝備、資金、撤退路線、隱匿的安全屋、生活物資的補給,都是烏賊的工作。狡兔不過三窟,烏賊卻有三十六窟,甚至七十二窟。這烏賊就是六道中最堅實的那道屏障。”

朱顏說的有些心馳神往,我卻啞口無言,知道這死老鬼深不可測,可從未想到一個人居然可以厲害到如此地步。

“這老曹頭又是兩千多年間,歷代烏賊裡最為驚才絕豔的一個,出身中藥世家,既是家學淵源,又學貫中西,不僅是醫學博士,還是心理學博士,催眠術算不上什麼壓箱底的手藝,不過是茶餘飯後的小點心罷了。”

關於老曹頭的講述,簡直像是個悶雷砸在我腦袋上一樣,我的腦袋嗡嗡作響,現在冒出來個渡者居然是雙料博士,那無比憊賴、可恨的老曹頭居然是巨塔中最為頂尖的專家,還是心理學專家。

“老曹殺了胡鵬,他自己又是烏賊,為什麼要拖到今天才完成?”我心底的疑問並沒有減少。

“死木頭,人是死了,按理說獄裡意外身死,家屬有這樣息事寧人的麼?不得一哭二鬧三上吊,索要賠償啊?”朱顏問。

“對啊,這胡鵬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這就又是老曹的能耐了,他居然無聊到去胡鵬家小區對面馬路,裝瞎子擺了個地攤給人算命。姜太公直鉤釣魚,願者上鉤,那胡鵬的爹媽第三天就入了局。”朱顏邊說邊笑。

我眼前頓時浮現一個花白鬍子老頭,長著張可惡的圓臉,穿套白色府綢唐裝,在馬路牙子上,坐個小馬紮上,帶副黑色墨鏡手裡拿一根細細的竹棍裝瞎子,面前鋪一塊髒兮兮的白布,用黑墨寫著披褂、算命、渡災、解厄,白布上擺一個古舊暗紅色的竹筒,竹筒裡插滿了紅色的卦籤。

“兒子剛剛吃了官司,還是這種缺了八輩子的德、丟人現眼的官司,那胡鵬的家裡是愁雲慘霧,鄰居的指指點點,讓胡鵬的父母除了買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老曹的算命攤,就設在那買菜的必經之路上。胡鵬的母親,從他攤前經過的時候,被他用竹棍攔住,一句‘大妹子,相見亦是有緣,我老瞎子雖然看不見,但聽你足音虛浮,步履維艱,家中怕是有大事發生,你且抽一簽,不準的話分文不要,準了也只當結個善緣。’”朱顏說的繪聲繪色,有如親歷,我聽的入迷,心想,裝神弄鬼他認第二,天下就沒有了第一。

朱顏接著說:“胡鵬的母親,正是熱鍋上的螞蟻,滿心的愁苦無處可訴,碰見這麼一位,就病急亂投醫,將信將疑的將竹筒捧起來,搖了半天,‘吧嗒’掉出一隻籤,落在白布上。那籤詩這麼寫到‘骨肉分離斷肝腸、災星煞衝必命亡,騰蛇鬼使來索命,剋死六親方終場。’正是一個下下的兇籤,她不知道的是,老曹頭那籤筒裡,總共一百隻竹籤,每一支都是下下籤……”

這他媽也太損了……老曹頭的陰損、刻薄再度出乎我的意料,讓我震驚。

朱顏接著說:“胡鵬的母親,聲音顫抖,帶著哭腔把這籤詩讀了一遍,老曹頭卻猛的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口中大呼了一聲‘糟了!’,左手捻鬚不止,右手掐指而算,口中唸唸有詞,轉而又蹲下去,摸索著用白布把籤筒包起來,拎起馬紮夾在腋下,竹棍輕輕敲打地面,轉身就要走。他這一下欲擒故縱,只把胡鵬的母親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老曹頭的左大腿,口中只是哭喊‘老先生莫走,老先生救我……’,

老曹頭卻右腳一跺,長嘆一聲‘若是救了你,我老頭子的命就到頭了,我這鬼谷子百應籤,最是靈驗不過,這支下下籤,我算命五十年,從來沒有人抽到過,大凶大煞啊,你家裡必定有刑囚的惡人,此人天怒人怨鬼都憎,煞氣沖天。”

“……”我無話可說,衝著胡鵬翻了個白眼,你這惡人死的又硬又挺,倒是一了百了,那年邁的父母,還要被人如此耍弄。

“胡鵬的母親從將信將疑頓時變得死心塌地,將他奉若神明。老曹頭得計,就開啟馬紮坐下,胡鵬母親緊攥著他衣角,怕他走掉,訕訕的承認兒子進了監獄,老曹頭卻裝不知道,去揭人瘡疤,‘因何事入的獄?’胡鵬母親臉上簡直要滴出血來,臊的發紫,轉頭看看四下裡無人,方才低若蚊蠅一般的說‘強姦……’老曹頭卻又猛拍了一下大腿,斷喝一聲,‘你這兒子要不得了!’”

“唉……”我一聲嘆息,禍及父母,這胡鵬何其可惡!可是常言又說養不教,父之過,有這樣的兒子,既是胡鵬父母的不幸,也是他們的宿命。

“胡鵬的母親,一雙迷茫的眼睛裡泛出點點淚光,她無助的看著面前的算命先生,卻又羞恥的低下頭去,鬆開老曹頭的衣角,用手背去擦眼淚。老曹頭卻用竹棍輕輕敲擊著地面,他抽搐著嘴角一邊搖頭一邊說:‘事已至此,已無轉圜餘地,你和你老伴想要安度晚年,這兒子是不能要了,就連他留在家中的東西,也留不得,當扔則扔,當燒則燒,從此不可與他再有半點瓜葛!我這招逆天改命,有違天道,已是損了壽元,我時日無多了……’老曹頭卻猛咳了一陣,吐了三口血,臉若死灰,悉悉索索收拾好白布、馬紮、籤筒,手執竹棍,步履蹣跚而去。”

呸,我暗暗在心裡罵了一句,要是真吐血才好呢,但顯然這死老鬼不可能真吐血,他有的是辦法糊弄人。

“胡鵬母親,一個人蹲在馬路牙子上,雙手抱住自己肩膀,看著老曹頭離開的方向哭了很久很久,站起來的時候沒有絲毫力氣,跌跌撞撞如負千鈞。第二天就去了魔都晚報,登報脫離關係,從此與這兒子,兩不相欠,再無瓜葛。第三天找了個收破爛的,處理掉了胡鵬所有的物品,就連有胡鵬的照片都剪斷或者燒燬。後來,胡鵬獄內鬥毆暴斃,那胡鵬的母親聽了這‘老先生’的話,或許是恨這不爭氣的兒子恨的緊了,心如鐵石,棄屍不要,這屍體就送來了特屍科。”朱顏有一絲不忍,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幹正事吧,得交貨呢。”胡鵬母親的遭遇,顯然讓朱顏的情緒從愉快轉向了低落,她帶上口罩、護目鏡,走向胡鵬的屍體,她掏出個小巧的銀白色照相機,她後退兩步,對著胡鵬“卡嚓”來了一張,閃光燈像閃電劃過,再拿著相機看了看,搖搖頭似乎不太滿意效果,她刪去照片,關掉閃光燈,“卡嚓”又來一張。

“死木頭,幹任何一行,都要有職業道德,這照片是客戶要求的,所以就要拍的盡善盡美!你把那無影燈往左一點,燈光再調暗一些。”朱顏一邊審閱她的作品,一邊指揮、教訓我,似乎死木頭已經叫的很習慣了,從那以後,我在她嘴裡就一直是死木頭。我無奈的上前調整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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