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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步伐所至,人群自動分開。我腦子裡浮現一個畫面,蔚藍的大海里,一條鯊魚遊進了魚群。

巨大的電梯門緩緩關閉,震動了一下,開始緩緩上升,這電梯巨大到能行駛汽車,可能是經常用於搬運棺木、屍體。姑娘按了八樓,她突然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我不明就裡的看著她。

“剛剛沒嚇著你吧?還有你剛剛是想保護我麼?哈哈哈”原來她是笑這個。

“沒,沒嚇著,我沒想到你這麼……”倒是用什麼詞呢,我暗暗琢磨,彪悍?豪放?潑辣?瘋狂?狠毒?神經病?神經病是最合適的……但是斷然不可說出口……

“算你拎得清、會做人,我要對你好一點!”她止住了笑,認真起來。這時電梯“叮”一聲開啟,八樓到了,八樓是寶慶殯儀館的行政層,所有部門的辦公室都集中在這一層。

我們去的是總務科,科長姓王,人長的骨瘦如柴。見著朱顏也是不敢怠慢,熱情異常,朱老師來了啊,坐坐坐,我去泡茶,就連對我也捎帶了三分客氣。

“我最近實在忙不過來,所以要增加個助理。這個人就是我招來的助理,不佔館裡編制,但這套流程還是要從你這裡走一走。”朱顏指了指我。

“行行行,沒問題。”王科長答應的異常爽氣,奇怪的是他也沒有問我要簡歷、學歷證明,身份證。只是問了下我的名字,並確認了具體是哪幾個字。然後進進出出,忙碌異常,偶爾瞥我一眼的時候,那眼神意味豐富,像是有些同情。

小半天后王科長交給我一堆東西,一個員工吊牌、一張出入磁卡、一個更衣櫃鑰匙,兩套員工制服。員工吊牌上寫著的是特屍科助理。我就這樣一頭霧水稀裡糊塗的就成為了寶慶殯儀館的員工。

我捧了一堆東西,跟在朱顏屁股後面,很是鬱悶,有些六神無主。前面那姑娘卻顯然心情很是不錯,一邊走一邊給我介紹火葬場的光輝歷史,我也心不在焉的聽,暗自惱怒又被老曹頭暗算,才橫下心來打算殺人為業,居然把我發配來火化屍體。

寶慶殯儀館,魔都人殊路同歸的終點站。據說清光緒年間就已經有了,這上百年也不知道燒了多少具屍體,即便以一年一萬具保守估算,也是百萬之巨,這是個令人咂舌的數字。另外還有個火葬場與它齊名,那個叫做龍華殯儀館。這兩家火葬場一南一北,如同兩個巨大的黑洞盤踞在魔都,吞噬無數的軀殼和靈魂。

全館上下居然有三百多號人,每天要處理的屍體多達五六十具,提供接屍、送屍、化妝、寄存、火化、追悼等等服務,甚至還開了個酒家,以供葬禮後的遺屬吃豆腐羹飯。這豆腐羹飯是江浙魔的習俗,喪家要舉辦酒席酬謝前來參加葬禮的親朋好友。

已是初夏時節,天氣已經漸漸炎熱。朱顏領著我參觀了一遍殯儀館,穿行其間,樓內也沒開空調,卻是一絲一毫也不覺得熱,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後脖子有人在朝我吹氣,身體一陣一陣的泛冷。

這是我這輩子到過最詭異的地方,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我整個眼睛裡只有黑白二色,恍如在夢中。我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眼淚,從一樓到七樓,到處都是紅腫的眼睛、哭到嘶啞的喉嚨、痛不欲生的表情。人們說著完全統一的臺詞,節哀節哀。葬禮進行曲充斥著每一寸空間,時而激越,時而哀訴,悲傷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死亡是所有人的終點站,無論貧窮或者富有,傑出或者平凡,美貌或者醜陋。它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早晚要來,你避無可避。焚屍爐裡的烈焰,將會讓軀體最後一次跳舞。”朱顏站定了,轉頭對我說。我正自魂飛天外、渾渾噩噩。差一點就撞上她。

不知道為什麼,兜兜轉轉居然又回到了地下,眼前是兩扇對開的不鏽鋼大門,門上是個藍色的燈箱,三個字“特屍科”人群已經不見,也沒有了葬禮進行曲,空蕩蕩的地下,只有我和她。

“老曹頭,這回可是真夠意思。居然把你送上門來。”她笑著說。

大門右側有個正方形的白色匣子,上面有從零到九的數字,散發著幽幽的藍色光彩,很像銀行的ATM鍵盤。就看見那朱顏轉身在那上面迅速的按動,頭髮的縫隙間,能看到脖子上雪白的面板,薄薄的,卻有個小小的刺青。刺的居然是一個黑洞洞的鎖孔,面板雪白,刺青漆黑,對比異常分明。

咔噠的一聲,門開啟了,一股白色的寒氣從門縫間直溢而出,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汗毛在一根根的豎起。朱顏拉開右邊的門,對我做個請的手勢,笑著說:“歡迎來到我的世界,特屍科。”

我慢的跟蝸牛一樣往裡走,心跳在加速,手心裡全是汗,光聽名字特屍科三個字,這他媽的絕對不是什麼好地方,老曹頭啊老曹頭,他日定要報這一箭之仇。正挪著小步暗自尋思期間,屁股一陣巨痛,我一個踉蹌直接撲進了門內,手上捧著的東西四散飛走,那朱顏嫌我慢居然直接踹了我一腳。

看你那副慫樣,大老爺們的,磨磨嘰嘰個屁啊……”她從我身上跨過去,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一陣陣的發冷,跟赤身裸體跳進了冰水裡一樣。這房間的溫度絕對不會超過十度。

這是個巨大的黑色房間,黑色的牆壁,黑色的地板,黑色的天花板,黑色的柱子,一股味道向我的鼻子撞擊而來,如此劇烈,我的眼淚幾乎都要奪眶而出。那是奇特而讓我從此終身無法忘記的味道,那味道像是醫院裡刺鼻的消毒藥水,混合著屍體慢慢腐爛的惡臭,其間還夾雜著屠宰場的血腥味,還有焚燒的煙硝味,還有烤肉的油脂味,還有機械切割時金屬高速摩擦的那種焦臭,甚至還有蠟融化的那種味道。

我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冷的厲害,不由得雙手抱肩,我環視四周,暗自估算了一下面積,以我的步幅,每一面牆壁大概需要三十幾步,我每一步按照七十厘米計算的話,這一面牆的長度就是二十米左右,

那麼這個房間的面積就達到了四百平米之巨,我暗自心驚。

右邊是一排接著一排的貨架,跟圖書館的格局相似。貨架用不鏽鋼製成,很結實,閃爍著淡淡的金屬光芒,貨架高度很高,頂端已經接近黑色的天花板,我估計有三米多的高度。貨架上堆滿了無數的白色長方口袋,袋口扎的很緊,每個口袋上都有個小小的白色吊牌。我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急速的湧向腦部,這大概全是屍體吧,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暫時不用看到那些屍體的全貌。

往左一些用玻璃隔出了一個透明的房間,面積大概有四十平方的樣子,裡面擺著一張不鏽鋼的屍床,長有二米,寬度一米二。屍床頂上懸著一盞大大的無影燈,貼著玻璃擺了幾張不鏽鋼矮櫃,堆滿了我說不上名字的金屬器械,這些器械有個統一的地方,就是都散發著銳利的光芒。地面卻是用一塊塊黑色鋼板構成,上面均勻的佈滿了圓孔,我猜測可能是便於沖洗,可是整個房間的地板都是地漏,也還是略嫌誇張了一些,後來我才明白,這絕不誇張……這房間跟老曹當時改造我的房間頗像。

我目光離開玻璃房,那正面牆壁上有一樣東西,正對著我,是一個黑漆漆的鐵疙瘩。四米見方端端正正嵌在牆壁上,那鐵疙瘩像是一個只有嘴巴卻沒有其他五官的頭顱。上下嘴唇是不鏽鋼,黑洞洞的嘴裡吐出一條吊死鬼般的長舌,應該是個傳送帶,還是不鏽鋼。我不禁搖了搖頭,今天我可算是見識了不鏽鋼的巨大市場了,走到哪,哪都是不鏽鋼材質。

一個不明黑色物體帶著風聲朝我飛來,我舉手輕輕一抓,入手綿軟,是個黑色的口袋,開啟一看,一件深藍色連身服,一幅深藍色口罩,一個深藍色帽子,一副白色手術手套,一雙黑色的軟底長靴,一件沉甸甸的黑色牛皮圍裙,。我一件件往外拿,躺在袋底的是一副淡藍色護目鏡。我不解的順著物體飛來的方向看去,那裡站著一個體型嬌小近似於人的藍黑色物體,我頓時嚇了一跳。

“趕緊換上!”話音很嚴厲,那人形物體發出了不容置疑的聲音,聽聲音原來是那朱顏,是人就好,我長出了一口氣。朱顏這個時候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面目,她的兩隻手虛舉在胸前,手掌心衝著天花板,渾身上下全副武裝,穿的正是包裡這身行頭。渾似電影裡的科學怪人。

武裝到了牙齒,這話極其適用於現在的朱顏,就連那對漂亮的杏眼都藏在護目鏡的後面。她帶著手術手套的手,往身後指了指,我轉頭去看,左邊牆壁上有好幾扇門,她指的正是最左邊的一扇。似乎是示意讓我進去換衣服,想想也是,總不能當著人家姑娘和無數個死鬼的面換褲子吧。

這姑娘脾氣火爆,性如烈火,我是領教過了的,屁股到現在還在疼,我一溜煙撿起地上的東西,走向那扇門,門上寫著更衣室。這間房間卻不大,七八個平方跟我那間亭子間差不多,房間裡只有兩個長方形的灰色衣櫃並排而站。另外擺了一張木質長凳。

更衣室裡還有個房間,我好奇的拉開門走了進去,居然是個浴室,顯然經常使用,跟黑色房間的陰森恐怖不同的是,這間浴室溫馨異常,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四壁鑲著粉色的馬賽克,乳白色大理石的洗臉檯,銀色的淋浴蓮蓬頭,毛巾架上放著白色的大浴巾,連洗衣機、乾衣機都有,洗臉檯上擺滿了女性用品,都寫著洋文,我也看不懂。

洗臉檯鏡子上用紅色唇膏畫了214三個血紅的數字,二月十四日是情人節又叫聖瓦倫丁節或聖華倫泰節,這是一個充斥著愛情的日期,男生們捧著玫瑰和禮物去求取肉體的佈施,全魔都的旅館將在這一天爆滿。這朱顏的214會不會跟情人節有關,她這樣的神經病也有男人會愛上她嗎?如果有,這男的腦子怕是進了水,還不是一般的水,是膠水……

浴室跟外面截然不同,很是溫暖,我愜意的深呼吸,有幽幽的暗香,正是車裡聞到的香味,白玉蘭的味道。正自陶醉不已,身後響起了急速的腳步,我頓時一驚,暗想,大事不妙,那朱顏怕是等的又要火山爆發了。

我屁股上肌肉頓時繃緊,隨時準備再挨一腳,卻見那科學怪人風一樣的刮進來,越過我,開啟乾衣機,捧起一堆衣物,那堆衣物五顏六色,最上邊一樣黑色衣物就是三根繩子穿在一塊二指寬大小的布上,來魔都見識過許許多多屁股的我,已經知道這玩意叫做丁字褲……頓時有些浮想聯翩……

我喉結滾動,乾嚥了一口口水,卻見那科學怪人死死的盯住我,隔著口罩和護目鏡,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和神態,我情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她恨恨的一跺腳,又像風一樣的颳了出去,我心想,好險,也不知道這麼厲害的姑娘是不是也會臉紅,真想看看啊。

我關上門,換那身行頭,質量相當不錯,尼龍的材質,防水透氣,居然還有保暖功能,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那黑色牛皮圍裙,帶上這玩意,基本就跟菜市場的屠戶如出一轍,最後我帶上那護目鏡,眼中的世界變成了淡藍色,跟朱顏脖子上薄薄面板下靜脈的顏色差不多。

走出浴室,卻看見一張既嗔且怒,腮若桃李的一張臉,兩顆小白牙緊緊的咬著嘴唇,此時的她卻是把那護目鏡和口罩都摘了,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面臨將是如何的狂風暴雨。女人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穿的豔麗性感本就是為了博取目光和注視,可是當你看她的時候,這個尺度讓人非常難以把握,看的肆無忌憚會被斥責下流、無恥,你就是不看,也沒有好果子吃,定然是一個偽君子外加死玻璃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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