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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邯抬起頭,看了一眼小小的劉盈,心中不敢有半點小覷之意,沒辦法,就是他的一番話,瓦解了自己的軍心。

哪怕不是他想出來的,能在那麼多人面前,條分縷析,侃侃而談,也足見這位公子的不凡之處。

只是章邯死志堅定,不可撼動。

“公子,三十萬刑徒隨我出關,只餘我一人,蒼生都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劉盈跟張良蕭何請教過了,深知章邯的處境,他身為秦臣,先降楚國,如今再降漢國,真就坐實了三姓家奴。

很顯然章邯要比小奉先要臉,故此他的路已經絕了!

沒有半點活下去的可能……

劉盈深吸口氣,竟然轉頭看向張良,“師父,您是當世智者,如今天下大勢,漢楚爭雄。阿父入關之後,約法三章,與民休息。項羽入關,火燒咸陽,分封諸侯,您如何看待漢與楚的兩位君主?”

張良低垂著眼皮,沉聲不語。

劉盈又看向劉邦,老流氓略顯尷尬笑了笑,“子房先生,寡人剛剛慘敗,論起征戰沙場,遠不如項羽,你只管實話實話,用不著替寡人遮掩。”

張良上身微傾,沉聲道:“大王不必過謙。這些日子,臣反覆思量再三,略有心得。今日就不妨說一說。”

張良抬起頭,對著章邯道:“公子在廢丘城下,說出天下一統無錯,錯在生而不養,未能愛惜百姓,休養生息……我以為此論甚高!”

聽到這話,章邯猛地抬頭,驚訝地看向張良。

誰不知道,張良是韓國貴胄,他最初名揚天下,靠的就是博浪沙一擊。

張良和大秦有刻骨銘心的國仇家恨,如今張良能肯定大秦的功業,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是非不能顛倒,黑白不能混淆。”張良感嘆道:“漢王入關之後,約法三章,愛護百姓,就是改正始皇帝的錯誤,維護天下一統的大局,使百姓安居樂業,九州生靈,物阜民豐。”

劉邦下意識瞪大眼睛,嚥了一口唾沫。

寡人有這麼了不起嗎?

子房先生說的是真心話?

劉邦早年頗有俠士情節,他的偶像是竊符救趙的信陵君,張良出身高貴,又散盡家財,刺殺始皇帝,如此壯舉,堪稱豪俠!

在劉邦的眼裡,張良頗有些信陵君代餐的意思,所以他對張良,也不同於其他臣子,格外尊重。

“大王,臣此言出於真心,沒有半點誇張……反觀項羽,他先坑殺秦軍降卒,又火焚咸陽,一心復仇而已。有人說他沐猴而冠,並不冤枉。他又分封十八位諸侯王,秦、齊、趙、楚,歷經幾百年征伐,為一方霸主,項羽將關中之地一分為三,齊地一分為三,趙地一分為二,楚地一分為四!”

張良哂笑道:“如此分封,天下幾乎退到春秋亂世。春秋之時,無一日不戰。項羽分封之後,齊地、趙地、燕地……不數月光景,烽火狼煙,彼此攻伐不休,不是情理之中嗎?”

不愧是謀聖,這一番高論,振聾發聵。

春秋戰國以來,天下大勢是什麼?

就是統一!

戰國七雄,哪個不是吞併了無數小國?

幾百年的光景,十幾代人的經營。

齊、楚、秦、趙,內部早就休慼與共,形成了一個緊密的整體,完成了區域的統一……始皇帝不過是順勢而為,將區域的統一,擴充套件為全國的大一統。

這叫順勢而為。

項羽倒好,反而倒行逆施,把統一好的區域也給粗暴地撕開。

你楚霸王固然可以在地圖上勾勾畫畫,圈定國界。

可指望著天下人懾服項羽的威風,逆轉幾百年形成的便利,那是想也不要想……所以分封沒有幾個月,齊地就先亂套了,並不是劉邦野心勃勃,先找項羽麻煩的。

“師父說得好!”

劉盈忍不住給張良拍巴掌叫好。

張良謙遜一笑,“公子年幼聰慧,我能想到這些,也多賴公子啟發。”

劉盈笑笑,沒接這個茬兒,而是問道:“師父看清天下大勢,那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張良微微眯縫眼睛,思忖道:“既然天下幾乎回到了春秋亂世,就該有明君聖主,提三尺劍,統百萬兵,混一宇內,一統九州!”

“誰能混一宇內,一統九州?”劉盈大聲問道。

“自然是漢王!”

“為何是漢王?”

“漢王雄踞關中之地,坐擁巴蜀糧倉,人心歸附,八方敬仰。選用賢能,虛心納諫。理當如始皇帝一般,揮軍東出,一統天下!”

劉盈連連點頭,笑道:“師父所言,阿父要走秦國之路了?”

張良笑道:“不走也不行了,大王身在秦地,麾下不是老秦人,就是新秦人,還有別的選擇嗎?”

劉盈嘿嘿一笑,“師父,既然阿父要學秦國,必要精通秦法之臣吧?”

話說到了這裡,順理成章,幾雙眼睛,齊齊落在了章邯身上。

試問還有誰比這位秦朝少府令更懂秦法呢?

“章將軍,漢行秦法,承秦之制,據秦之地,愛秦之民。你輔佐漢王,猶如輔佐始皇帝一般!”劉盈從容不迫道。

章邯渾身劇烈震動,心中紛亂如麻……

始皇已死,漢王繼之!

輔佐漢王,猶如始皇!

他突然放聲大哭,用碩大的拳頭,猛捶胸膛,咚咚作響。

“我好恨啊!”章邯撕裂衣襟,咬碎牙齒,“我章邯真是糊塗,歸降倒行逆施的項羽,鑄成大錯!如今雖有明君,我又何來面目,為漢臣子!”

章邯說著,膝行向前,匍匐在劉邦腳下。

“漢王,章邯只求漢王愛惜秦人,光大始皇遺澤,罪人死而無憾!”

怎麼說來說去,還要死啊!

劉盈大驚,想要繼續勸說,劉邦卻一伸手,攔住了兒子。

隨後劉邦俯身,攙扶起章邯,對他認真道:“寡人知你心中有愧,也擔心三秦父老不能相容……你看這樣如何,寡人不要你為做寡人的臣子,你只為太子舍人,替寡人看護太子,如何?”

章邯心中大動,扭頭看向劉盈,發現劉盈滿臉喜色,直接迎上來。

“章將軍,你就答應了吧!”

章邯遲疑再三,重重跪在劉盈面前。

“承蒙殿下不棄,臣願效犬馬之勞!”

劉盈大喜過望,連忙對劉邦道:“阿父,章將軍歸漢,應該慶賀!”

劉邦一口答應,“好,傳旨,立刻設宴,款待有功將士。”

漢軍歡天喜地,笑逐顏開,比過年還高興。

可也有人不服氣,樊噲就是其中之一,“區區降臣,敗軍之將,有什麼了不起的,為了他大擺酒宴,我不服氣!”

樊噲躺在床榻上,不去赴宴。

正在這時候,劉盈笑呵呵走進來。

“姨父,你生氣了?”

“沒有,我是病了!”樊噲甕聲甕氣道:“公子不必管我,從今往後,有章舍人保護你,我這個姨父,不中用了。”

劉盈忍不住發笑,樊噲比牛還壯,哪裡會生病。

“姨父,蕭丞相正在和章舍人聊天,我是溜出來看你的。”

“蕭何?他怎麼也那麼在乎那個敗軍之將?”

劉盈呵呵一笑,“姨父,當初你們一起入關,別人都只是搶奪錢財,只有蕭丞相盯上了律令圖書。”

樊噲憨厚一笑,“蕭何這人最有心機了,在沛縣的時候,就是這樣。”

劉盈笑道:“得到章邯,不亞於活的律令圖集啊!”

樊噲猛然心驚,竟一躍而起,拔腿就往外面跑。

“姨父,你幹什麼去?”劉盈驚問。

“屠狗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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