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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隨安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裡她在一片森林裡漫步而行,碧綠柔軟的草葉沒過□□的腳踝,陽光從葉隙漏下,彷彿金色的雨,熟悉的果木香飄蕩著,樹枝上、草葉上綴著彩虹色的小果子,透過晶瑩剔透的表皮,能看到藏在果肉裡絲線般植物脈絡,小果子沐浴著陽光,彷彿一顆顆泡沫飛上半空,搖搖晃晃、飄飄蕩蕩,慢慢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波光粼粼的人形。
果木香氣濃得醉人,人形表面的光膜褪了下去,逐漸清晰,是容貌瑰麗如畫的少年,長髮如黑色的瀑布,眼瞳似水洗的黑寶石,喉結利落,鎖骨清麗,沿著鎖骨向下,迎著光,裸露在外的面板細膩如凝脂玉——
好傢伙!
林隨安倏地睜開了眼睛,心中有些懊惱。
怎麼就醒了呢?
再多看一會兒多好啊。
林隨安意猶未盡砸吧了砸吧嘴巴,又覺得有些不對:她的夢裡為何會出現一個光|溜|溜的花一棠?
莫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個屁啦!
顯然是玄明散人的毒氣入腦導致的副作用。
是了,她中毒了!
林隨安一個激靈,騰一下坐起身,摸了摸臉,敲了敲腦殼,晃了晃腳丫子,不禁大喜,體溫正常,心跳平穩,血液流速平穩,看來她的毒已經解了。
不用想,定是方大夫妙手回春。
林隨安穿戴整齊,在屋裡尋了一圈,卻沒看到千淨,回憶了一下,暈倒前似乎是交給了靳若,也不知她這一覺睡了多久,靳若八成幫她收起來了。
外面還在下雨,叮叮咚咚敲著瓦片,林隨安單手遮頭,踩著水花穿過後宅庭廊,來到醫館前堂,醫館裡空蕩蕩的,沒有病患,只有方刻、木夏和伊塔在。伊塔煮茶,木夏和方刻喝茶,看神情還挺自在。
林隨安徑直走過去坐下,端起一盞茶瞅了瞅,伊塔煮的應該是誠縣的百花茶,茶湯清澈,沒什麼奇奇怪怪的配料,這才放心喝了一口,大為滿足,味道和她所熟悉的茶已有六成相似,若是沒有那幾顆礙眼的花椒就更完美了。
“伊塔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林隨安笑道。
沒人回答她,方刻端著茶盞,木夏半張著嘴,伊塔舉著茶勺,都怔怔看著她,眼神裡蘊含著千言萬語,看得林隨安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臉問道:“莫非我睡了個覺變美了?”
“我灶上還燉著肉。”木夏扔下一句跑了。
“豬人,四郎、四郎……”伊塔手指摳著茶勺道,“四郎,外面,亂成一坨,不行不行……”
林隨安聽得一頭霧水,“什麼一坨?四郎——花一棠怎麼了?”
方刻的表情更怪,先是嘆了口氣,放下茶盞瞅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半晌,道,“林娘子可知,你睡過去的兩日一夜,已是今非昔比,滄海桑田。”
林隨安:“哈?”
方大夫這打得是什麼機鋒?
方刻從袖子裡掏出兩個小瓷罐,正是林隨安從龍神觀帶回來的那兩個,一一排列在案上,指了指道:“這兩個瓷罐中的殘留物皆是龍神果之毒,能夠短時間內激發身體的潛力,比如大幅提升體力、速度等,令使用者產生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快|感,但此毒將會給身體造成不同程度的危害,大量使用,會導致心臟和血管受損,嚴重者如東都的郝六和廣都城的殺手,爆心而亡,甚至還會造成身體器官異常,比如縱使生病或受傷也感覺不到難受和痛楚。”
心臟和血管受損——林隨安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中毒的感受,問,“我中的也是此毒?”
方刻點頭,幽幽看了林隨安一眼道,“長期使用此毒還會導致一種特別的後遺症,出現嚴重的性格變化。”
林隨安倒吸一口涼氣,她想起了體內不受控制的血腥殺意,就彷彿她這具身體裡藏著另一個嗜血的“林隨安”。
此次中毒後的反應,僅憑她的意志幾乎無法壓制,莫非——
“此毒如此刁鑽毒辣,方大夫是用何種辦法解毒的?”林隨安問。
也不知是不是林隨安的錯覺,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堂堂方大仵作的表情頗有些一言難盡。
“解毒的法子並不難,解毒的藥材也並不難尋,唯獨這解藥的藥引——”方刻頓了頓,“很貴。”
林隨安:“誒?”
什麼藥引?有多貴?
方刻又嘆了口氣,垂著眼皮喝起茶來。
林隨安突然意識到,方刻並沒有回答她一開始關於花一棠的問題,而是用龍神果轉移了話題,心裡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花一棠又作什麼妖了?”
這一次,不僅方刻沒有回答,甚至伊塔都老氣橫秋嘆了口氣。
林隨安皺眉,“花一棠人呢?”
話音未落,就見小魚和五六個婦人打著傘走到了醫館門口,小魚探頭探腦看了看,目光轉到林隨安身上,雙眼一亮,大叫道,“方姐姐,你病好啦?!”
林隨安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她在誠縣的身份是方刻的妹妹,自然是要姓“方”的。
“啊——”林隨安只能順著說,“還行。”
替林隨安打圓場的竟然是伊塔,金髮碧眼的少年站起身,抱了抱拳,“累大家擔心了,豬人已經大好了。”唐語流利了不少。
小魚大喜,飛快跑進來坐到林隨安身邊,挽著林隨安的胳膊,左邊瞅瞅,右邊瞧瞧,掩著嘴角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朝著外面的婦人打眼色,那幾個婦人四下望了望,也貓著腰跑進了醫館,團團圍著林隨安笑個不停,只是那笑容,林隨安怎麼看怎麼覺得瘮得慌。
婦人甲:“哎呀呀,果然和木小郎君說的一樣,方小娘子長得可真精神,頭髮又黑又多,瞧著就喜慶,真招人喜歡。”
婦人乙:“瞧這雙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眼皮是眼皮,眼袋是眼袋,好水靈的姑娘。”
婦人丙拍了拍林隨安的肩膀,“瞧這小胳膊,結實,有勁兒,一看就是能扛事兒的!”
林隨安:“……”
木棠是花一棠在誠縣用的化名,林隨安心裡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花一棠肯定作大妖了!
小魚咯咯咯笑個不停,幾名婦人對林隨安進行了全方位七百二十度的圍觀,滿臉慈愛,滿眼喜歡,滿口稱讚,林隨安甚至產生了一種她是某種毛絨絨的小動物,即將被她們團進懷裡rua一圈。
她睡著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林隨安震驚地向方刻打眼色詢問,方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勢將整顆腦袋懟在茶盞口,似乎想突破人類極限把腦袋塞進去。
婦人甲一副瞭然的表情,“木棠把你們的事兒都告訴我們了,放心,我們勸了兩日,方大夫也想開了不少,以後啊,你們就在咱們誠縣好好過日子,”
婦人乙:“對對對,什麼都不用擔心,你和木小郎君的事兒我們管到底了!”
婦人丙:“你們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小魚:“以後你們就留在誠縣,伊塔也是哦。”
林隨安瞪眼:“……”
“安安,你醒啦!”一個人快步走進醫館,隨手甩掉雨傘上的水珠,晶瑩剔透的水珠飛散在空中,配合著撲鼻的果木香,林隨安想到了她那個不太正經的夢境。
夢境的主角笑吟吟坐到了她身邊,清澈黑亮的眼瞳一動不動望著她,林隨安在裡面看到了自己萬分嫌棄的臉。
花一棠咧嘴笑了,露出閃亮亮的白牙,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獻寶似得送過來,“安安,我給你買了糖糕,熱乎的,你最愛吃的。”
林隨安臉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安安是什麼玩意兒?!
糖糕又是什麼鬼?靳若才喜歡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吧?
見林隨安不接糖糕,花一棠有些失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委屈地眨啊眨,“我知道,我除了長得好看,沒什麼本事(方刻嗤了一聲),和我在一起,的確委屈你了,每每思己至此,我夜不能寐,痛徹心扉,自那、那一夜之後,我前思後想了好幾日,終於做了決定!”花一棠猛地抓住林隨安的雙手,目光灼灼,“我木棠堂堂七尺男兒,絕不能如此渾渾噩噩下去,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
林隨安眼皮狂抽,反手捏住了花一棠的手掌,暗暗施力,“你、說、什、麼?!”
花一棠手背被捏得發白,笑容顫抖著變了形,“安安,我對你一心一意,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安你個頭!
林隨安手指一錯,花一棠的手咔一聲,頓時疼得淚流滿面,小魚連連鼓掌叫好,“木棠高興得都哭了。”
旁邊的婦人感動得稀里嘩啦:
“瞧這小倆口,感情真好!”
“木小郎君雖然人看著瘦弱,但真有擔當啊。”
“方小娘子放心,推薦木小郎君入賢德莊的事兒包在我家那口子身上,只要木小郎君勤勞肯幹,定能搏出個好前程!”
賢德莊?!
林隨安心中一凜,她記得這個名字,雲中月曾說過,乃是誠縣內除龍神觀外的另一股勢力。
花一棠忙趁機抽出手,向幾位婦人作揖道謝,婦人們瞧著花一棠淚眼汪汪的表情,母性大發,萬分憐愛安撫了花一棠好一陣,心滿意足走了。
外人走了,林隨安抖袍端坐,一個眼神,伊塔手疾眼快關門關窗,順便又給林隨安斟了一盞茶。方刻如坐針氈,本想跑,被林隨安一個眼神釘在了座位上。花一棠就更別提了,站在那,手足無措,臉都笑僵了。
林隨安吹了吹茶湯表面的花椒殼,“說吧,怎麼回事?”
方刻:“我嘴笨,說不清楚。”
伊塔:“我唐語不好滴,說不明白滴。”
花一棠乾咳兩聲,從袖口抽出袖珍小扇子,啪一聲甩開,“此事說起來,當真是一言難盡峰迴路轉蕩氣迴腸,正是花某我大智大勇——你們幹嘛?!”
方刻捂住了花一棠的嘴,伊塔架著花一棠的胳膊拖開,二人異口同聲:“你可閉嘴吧!”
木夏從廚房裡跑了出來,端著小砂鍋溫好的肉湯,殷勤放在林隨安面前,“林娘子,此事箇中曲折,我來為林娘子一一說明。”
林隨安夾了塊燉雞放進嘴裡,湯濃肉香,唇齒留香,心中頓時妥帖了幾分。
木夏清了清嗓子,“話說兩日前,林娘子中毒昏迷,形勢萬分危急,方大夫用盡全身解數方才穩住了毒素擴散,不料就在此時,玄明散人竟然率龍神觀一眾道士下山搜城,氣勢洶洶殺到了醫館之中,當時林娘子剛剛解毒,不可移動,我等勢單力薄,萬萬不是玄明一眾的對手,千鈞一髮之際,正是四郎挺身而出,運用連環計逼退了龍神觀,這才保住了我等的性命。”
林隨安挑眉:“怎麼個連環計?”
木夏豎起手指,“第一環,令我去縣衙求朱縣尉帶人前來支援,拖延時間,第二環,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變故騙玄明散人放下疑心,第三環,令雲中月假扮林娘子引走龍神觀一眾。”
“哦?”林隨安又吃了口肉,“是什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變故?”
木夏心虛:“……這個,其實不太重要……”
方刻和伊塔一個看天,一個望地,臉皮最厚的花一棠移開了目光,耳根一片赤紅。
林隨安眯眼,啪一聲放下筷子,“說!”
“嘿嘿,其實也沒啥,就是一個叫木棠的小廝和一個叫方安的小女娘私定終身同床共枕之時,不慎被小女娘的兄長方大夫撞了個正著。”
一縷嗓音夾雜著雨聲鑽了進來,彷如秋日的紅葉,冬日的雪花,春日柳絮,夏日的露珠,輕飄飄的,震得林隨安腦瓜仁嗡一聲。
屋內眾人神色大震,就見窗扇吱呀開了一道縫,一條滑溜溜的影子游了進來,原地滴溜溜一轉,變成了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男人,大約四十多歲,黃臉,綠豆眼,下巴上長了幾根營養不良鬍鬚。
他手裡提著一個黑布裹起來的長條物,大約兩尺長,笑得不懷好意,“當時一同撞破這場好戲的,還有龍神觀的玄明散人、朱縣尉和一大堆道士,呼呼啦啦好幾十人,據說當時那個叫木棠的小廝赤身,神態惑人,很是香豔呢!”
“啖狗屎!我明明穿了褲子,哪哪哪哪裡香豔了!”花一棠跳腳大罵,“雲中月你休要指鹿為馬胡謅八扯血口噴人!”
男人、也就是雲中月笑得更壞了,將手中的長條物扔給了林隨安,林隨安一接手就明白了,扯開捆綁的黑布,裡面果然是千淨,手腕一抖,千淨出鞘,刀刃在屋內耀過一道詭綠色的虹光,好死不死晃過了花一棠的脖頸。
花一棠一個哆嗦,瞬時噤聲。
林隨安垂眼看著吹髮可斷的千淨,“雲中月,你說的是真的?”
“當夜的情形,誠縣上下早就傳開了,堪稱近兩年來最熾手可熱的大八卦,不過幾個時辰,便傳得人盡皆知,全城百姓津津樂道。”雲中月笑道,“林娘子不信的話,出去問問就知道了。”
“哦,”林隨安點了點頭,依然盯著刀刃,“你還有什麼遺言?”
花一棠冷汗淋漓,聲音發抖,“噹噹噹當時形勢緊迫,我、我我一時情急,實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我發誓,我什麼都沒幹,真的什麼都沒幹!從頭到尾我都老老實實的!林隨安你從頭到腳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了一根腳指頭——娘啊!”
澎湃的刀風唰一聲劈斷了花一棠鬢角的髮絲,花一棠嗷一聲,腿軟坐地,眼看著千淨鋪天蓋地的刀光逼了過來,臉皮、汗毛、眼睫毛、眼珠子都感受到了那股凌厲刺骨的殺意,扯開嗓門哀嚎:
“千萬別劃花我的臉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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