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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大夫將“不知名”藥草呈上堂案,徐縣令和李仵作瞪眼瞅了半晌,毫無頭緒,只能招呼花一棠共同參詳。

花一棠定眼看去,但見藥草粗壯生莖,叉狀分枝,無光澤的深綠葉片大小不一,根系|粗|大且肥|厚——草藥種類成百上千,縱使他博覽群書,一時間也無從辨起。

花一棠有些猶豫:“徐縣令,我可否請一位朋友上堂辨認?”

徐縣令自然滿口答應,花一棠忙搖扇子招呼林隨安。

可惜花一棠這次真高估林隨安了,她作為一個“五穀不分”的現代人,能分清蔥和蒜苗已是超水平發揮,自然不識得如此偏門的藥草。

徐縣令:“紀大夫,這到底是什麼藥草?”

紀高陽無奈道,“此草名為紅桃龍葵,源出高麗國,根葉曬乾磨成粉可入藥,口服能治療氣喘,外敷可緩解風溼,還有鎮痛之效。”又嘆了口氣,“此藥草無毒,不信你看上面的葉子,是不是有許多缺口?實不相瞞,那是我養的兔子啃的,兔子就在我家後宅,不信可以捉來一試。”

林隨安和花一棠對視一眼:兔子!

徐縣令忙細細觀察,果然,有好幾根枝莖光禿禿的,一看就是被什麼動物啃去了葉子。

“來人,去將紀氏醫館的兔子捉一隻過來!”徐縣令命道。

不良人唉聲嘆氣,推推搡搡兩人出了府衙,這一次速度還算快,不出半盞茶的功夫回來了,只是一個髮髻散亂,一個灰頭土臉,臉上還落了個爪子印,手裡提著的肥兔子四腳亂蹬,全身白毛,只有耳朵是黑的,還是個“熟兔”,就是之前在醫館前堂搗亂的那隻。

這兔子恁是不認生,旁若無人在徐縣令的桌案上轉了一圈,湊到紅桃龍葵跟前,亮出兩顆大門牙,咔嚓咔嚓吃了起來,眾人圍站一圈,大氣也不敢出,看著那兔子吃完了整株紅桃龍葵,抓了抓耳朵,屁股一撅,拉了幾個黑糞蛋,後腿一蹬又要跑,林隨安手疾眼快一把揪住兔子耳朵,拎著又觀察許久,兔子活蹦亂跳,精神奕奕,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堂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的集中到了方刻的身上。

方刻皺眉:“不可能。定是還漏了什麼藥草。我不會驗錯。”

奔波了一早上的不良人陰陽怪氣:“方大夫,我們可是將紀氏醫館掘地尺,一顆雜草都沒漏掉。”

李仵作:“瞧見沒有,仵作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的,屍體驗錯了事小,辱了死者屍身事大。”

負責檢驗藥材的大夫們:“方刻你省省吧,治病救人你不行,誣陷同行倒是很起勁兒嘛!有這功夫,多看看醫書吧,別鹹吃蘿蔔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一片嘲諷罵聲中,方刻又變回了那副石雕模樣,面色慘白,眼瞳無光,堂外的陽光打在他單薄的脊背上,顯出骨骼的凹凸坑窪。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紀高陽,面色悲憫,又是搖頭又是嘆息,似乎很替方刻憂心,但林隨安還是敏銳地觀察到他低頭的嘆氣的一瞬,在明暗交替的光影間,詭異勾起了嘴角。

林隨安眯眼,迅速和花一棠交換了一下眼色。

徐縣令狠狠拍下驚堂木:“方刻惡意誣陷紀高陽,咆哮公堂,戲弄官府,其心可誅,本縣判你杖四十,罰錢千錢,你可服?!”

方刻一聲不吭,完全不搭理。

徐縣令氣得發抖:“來人啊,將方刻拖下去,狠狠地打!”

“且慢。”花一棠兩步上前,低聲道,“先不要用刑,我留此人還有用。”

徐縣令忙湊過去:“四郎此言何意?”

“實不相瞞,花氏旗下珍寶軒出了盜竊案,此人牽涉其中,若是將他打傻了,我這案子可就查不下去了。”

“原來如此,此人果然罪大惡極!”徐縣令忙道,“那依四郎所見,此人如何處理才好?”

“先關入大牢,待我搜集證據後,兩案同審定罪,到時,定會令他心服口服。”花一棠說著,從懷裡摸出裝滿金葉子的荷包拍到徐縣令掌中,“此案與花氏干係重大,不得不慎。有勞徐縣令費心了,待案子結了,花氏另有重謝。”

徐縣令收起沉甸甸的荷包,笑得雙眼眯成了兩條線,“花家四郎放心。來人啊,將方刻關入大牢,仔細看顧!”

兩個不良人上前,在一片鄙夷聲中將方刻拖了下去。

“紀大夫辛苦了,這一早上太折騰人了,您早些回去吧。”徐縣令向紀高陽抱拳道。

紀高陽起身回禮,“多謝徐縣令體恤。不過方大夫雖然人有些偏激,但心不壞,徐縣令莫要太為難他。”

徐縣令感動:“紀大夫果然是菩薩心腸。”

四周百姓也是一片高贊之聲,紀高陽一一抱拳謝過,昂首闊步走出大堂。

“縣令大人,我叔父的珍珠還沒找到呢!”魯九終於找到機會,大叫道,“今天審的可是我的案子!”

“魯九,莫要胡攪蠻纏!”徐縣令喝道,“我自會派人替你去查,你在家靜候便是。”

“要等多久?!”

“來人,將魯九拉下去,先行杖刑。”

“啊啊啊啊!我叔父死的冤啊!我的珍珠啊啊啊啊!”

徐縣令拍下驚堂木:“退堂!”

堂審結束,案情非但沒有進展,之前尋到的線索還全斷了,眾人氣勢皆是有些低迷。

林隨安捋了捋思路,讓靳若去調查方刻檢屍格目記錄中另外九名死者的背景訊息,和魯時的情況做個對比,或許能有其他發現。

靳若老大不高興,畢竟還有半個時辰就到午膳時間,生怕花一棠把桌子都吃了,林隨安再保證起碼為他留六個菜個湯,這才不情不願去了。

回到別院,木夏果然如變魔術般備好了豐盛的午膳,伊塔熬好了一鍋堪比魔藥的詭異茶湯,碧藍的大眼睛殷切地望著她。

林隨安極力避免接觸伊塔的視線狂塞蒸餅,嘴邊連半絲縫都不敢留,反觀花一棠這個大胃王竟是破天荒沒了胃口,擺了個優雅的姿勢側坐一旁,扇子輕敲額角,長長的睫毛半垂著,敲了幾下,又甩開扇子緩緩搖動。

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必須扇不離手,思慮越快,扇子搖得越快——林隨安不由突發奇想:若是哪天他的扇子丟了,是不是就沒法推理了?

“豬人,喝茶。”

就這一晃神的功夫,伊塔見縫插針把茶水送到了她嘴邊,粘稠的茶水咕嘟嘟冒著黑色氣泡,散發著一股子泥塘青蛙腿的味兒,林隨安不動聲色接過茶碗,在手裡摩挲一圈,憂心忡忡問花一棠,“只有有何打算?”

花一棠沉默片刻,“我在想,或許是我們判斷失誤,珍寶軒的案子和魯時的案子本就是不相關的兩起案子,只是湊巧碰在了一起。不若我們先將兩起案子分開來看,或許有所突破。”

林隨安也想到了這一點。

兩個案子幾乎同時發生,小燕又恰好同時牽扯其中,再加上珍珠簪的干擾引導,所以他們一開始就選擇了併案調查,可是隨著調查深入,越來越多線索表明,兩案之間並沒有什麼共同點——林隨安現在不得不懷疑另一種可能性——這兩宗案子可能是她的倒黴體質和花一棠的柯南體質同時作用的結果……咩?

更糟心了!完全不想承認!

花一棠問木夏:“大哥回訊息了嗎?”

“我按四郎的吩咐傳信回了揚都,天亮時收到家主回信,說——”木夏頓了頓,“其實這一年來,除了五都城之外,花氏設在數個望縣縣城內的數家珍寶行都出現了贗品,雖然數量不多,但涉及地域頗廣,情況與河嶽城很是相似。”

花一棠咬牙,“我就知道,我一個四六不管的紈絝,查賬怎麼能輪得到我,大哥分明是讓我來查贗品案的!”

林隨安點頭:“花家主英明。”

也算廢物利用了。

“這些案件相似處有點,第一,都是以贗品換真品,第二,經夥計回憶,之前都曾有客人試戴過真品,這些客人大多都是與熟客一道入店,基本都是衣著富貴的女子,年紀從十七八至五六十不等,談吐得體,舉止高雅,一看就是出身高門,很難令人起戒心,第,之後,掌櫃再問熟客這些女子的來歷,熟客卻說,其實並不認識,只是偶遇後相談甚歡,結伴來店而已。”

林隨安砸吧了一下牙花子,“八成是流竄作案的盜賊。我估摸作案手法大約是假扮成選購首飾的貴婦,趁試戴首飾的時候神不知鬼將真品不覺換成贗品。比如那個袁家五孃的姨婆——這手法聽著簡單,但操作起來並不簡單。”

一要有演技,二要有過硬的心理素質,要有超強的社交能力,最重要的一點,此賊到底是用何種手法扮成不同年齡不同樣貌的女子呢?莫非是——

花一棠狂搖扇子,“袁家那個姨婆查得如何?”

木夏:“廣都傳回訊息,袁家五孃姨婆的確已經死了兩年有餘,所以袁家五娘見到的老婦,要麼是恰好長得像姨婆,要麼就是他人假扮的。”

花一棠嗤之以鼻:“哪有那麼多恰好。”

木夏:“若是假扮的話——”

伊塔:“我幾道,話本里有,是儀容術。(我知道,話本里有,是易容術)”

林隨安萬分激動:“真有易容術啊?!”

“這種出神入化的技術在江湖上失傳幾十年了,”靳若風風火火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木夏身邊,抓起蒸餅塞到嘴裡,囫圇道,“而且就算那人重出江湖,也不屑這種小偷小摸的買賣。”

“哇哦,你說的那人是誰?”林隨安問。

靳若豎起五根手指,“此等級別的江湖秘史,一條五十金。”

林隨安當機立斷換了話題,“北嶽坊那邊查的如何?”

靳若喝了口水,“死的九個人,四個老頭五個老婦,皆是年過六旬,皆是寡居老人,皆是久病體弱、家徒四壁、無親無故,平日裡連人都很少見,一個月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死在家裡爛了大半個月才被發現,無人收屍,葬於亂葬崗。相比之下,魯時算不錯了,雖然魯九從未管過他,但起碼算個遠房侄子,還有小燕經常去看他,所以發現屍體的時間比其他九人都要早。”

林隨安沉吟:“發現屍體越早,越容易驗屍,破綻越多,發現屍體越晚,死亡原因越容易隱藏……”

所以兇手是特意選了這九個人……嗎……

花一棠:“現在關鍵的問題就是魯時的死因,若紀高陽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意外身亡,若按方刻所言,便是中毒身亡。其實這本不該是個問題,偏偏那個李仵作是個吃閒飯的,完全沒用。”

這就是缺乏權威法醫技術人才的悲劇後果啊!林隨安嘆氣。

花一棠:“而且,我總覺的那個紅桃龍葵哪裡怪怪的……”

靳若:“但是兔子吃了藥草後的確無事。”

伊塔舉手:“禿子先吃姐藥。”

木夏翻譯:“兔子先吃了解藥。”

“不對。”林隨安搖頭,“我們之前去紀氏醫館的時候見過那些兔子,都在藥草園裡亂啃亂吃,若草有毒,它們早死了。”

靳若:“難道你們覺得方刻的話更可信?”

林隨安和花一棠點頭。

木夏大奇:“為何?”

伊塔疑惑:“方科的臉更像懷人。”

林隨安:“我見過方刻驗屍的過程,比普通仵作嚴謹許多。”

“他寫的檢屍格目條理清晰,細節明確,論證嚴謹,絕非胡編。還有,”花一棠敲著扇子道,“河嶽城內,無論男女老幼都對紀高陽交|口稱讚,這太不合理了,畢竟放眼天下,如此出塵脫俗的謫仙人物只得一人,但即便是這般完美之人,也很難被所有人喜歡。”

此言一出,除了木夏,大家都愣了。

靳若:“還有這樣的牛人?誰啊?”

花一棠眉眼彎彎,手中扇子轉了個圈,端端指向自己,木夏立刻後撤一步,在花一棠身後擺了個隆重介紹的造型:“正是名滿天下的花家四郎!”

伊塔鼓掌。

靳若差點被蒸餅噎死:“咳咳咳咳咳!”

林隨安扶額,力爭將歪了十萬八千里的話題扶正,“根據那九人的特點和兇手的殺人習慣推斷,魯時並非最適合的獵物,那他為何要冒險殺魯時,莫非有什麼特殊原因——”

說到這,她腦中“叮”一聲,猛地看向花一棠。

花一棠顯然也想到了,眸光晶亮如星辰:“因為兇手看到了珍珠首飾,起了貪念!”

林隨安心臟砰砰亂跳,表情依舊保持鎮靜,點頭道:“很合理,但是沒證據。”

靳若:“我現在懷疑真有那個首飾嗎?魯九沒找到,和魯時關係最親近的小燕也不知道,甚至連到底是什麼首飾都不知道——除了魯時,根本沒活人見過。”

林隨安:“有人見過。”

靳若、木夏、伊塔大驚:“誰?!”

她的金手指見過!

當然,還有——

林隨安眯眼,“兇手。”

靳若:“那有啥用?!難道指望兇手自己拿出來嗎?”

“好主意。”花一棠啪一聲合上扇子,笑得人畜無害,“就讓兇手自己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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