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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沒有想到,一串連環兇殺案居然牽出了科考舞弊案。

除了一個月後科考的備選題目外,還在馮氏暗塾裡發現了近七年的科舉明經科、進士科備考題目及其答卷,最神奇的是答卷人,其中有八成為已中舉計程車子,答題時間皆為每年科考前兩月左右,且每人都有三份以上不同的答卷,答卷上還有佚名夫子的批註,闡明要點,潤色文筆。

做個比喻,在這個地下輔導班裡,老師不僅能夠精準押題,還能給出多份參考答案,任考生按需取用。至於為何能夠如此精準押題,答案也很簡單。

從七年前開始,這一任的馮氏家主,馮松的胞弟,馮愉義的叔父馮光濟任禮部尚書,主持每年常科科考事宜,雖然最終考題由聖人欽點的主考官確認,但大體考題範圍皆是由以馮光濟為首的命題組確定。

所以,只要將科考備選題都熟記於心,自然就能一舉中第。

而這個遠在揚都的暗塾,就是科考押題集訓班,或者稱之為科舉舞弊班。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再加上當時去搜查暗塾的還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紈絝,傳播訊息效率堪稱唐國第一,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揚都城的時候,名震唐國的馮氏文門,已經淪落成為人人唾棄的“汙門”,當真是應了那句歪詩,“一腔汙穢出文門”。

“真是匪夷所思,”靳若撓頭道,“馮氏私塾九成以上都是寒門學子,連個富家少爺都沒有,哪來的錢買考題?”

“格局小了,馮氏要的不是錢。”林隨安道。

靳若:“哈?”

凌芝顏:“馮氏篩選出來的這些學子都是精英,中舉後任職為官,有不少官聲極好,且在各地擔任要職。他們皆是馮氏的門人。”

靳若口中嘖嘖兩聲,“你們說他們來暗塾的時候,知道他們答的考題就是真考題嗎?”

林隨安:“當時或許不知道,但到了考場之後,肯定就明白了。”

凌芝顏掐眉頭,“馮氏儲存的這些答卷,在他們功成名就之後,就是他們的命門。如此一來,他們只能和馮氏站在一起,永遠也不可能背叛。”

林隨安:“這些人佔歷年科考舉子的比例有多少?”

凌芝顏沒說話。

他在第一時間便令明庶和明風封閉了整間密室,請走了花一棠和林隨安,將周太守都攔在了外面,現在暗塾的學子名單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當然,馮松應該也知道,不過馮松在發現二層密室被破之後,噴出一口血,被抬了出去。

之後,凌芝顏命令周太守封禁了馮宅、馮氏私塾,以及馮氏名下所有鋪子、碼頭和產業,嚴、白、蔣三家家主也被請去了府衙大牢,馮松因為只剩了半條命,被封在了家裡。

一系列的指示,都是凌芝顏用一塊黑色鐵牌命周太守做的。

那塊黑鐵牌是什麼,穿越者林隨安並不知曉,但看周太守快嚇尿的表情,顯然級別比大理寺高多了。

“你來揚都的首要任務其實是查馮氏科考舞弊的案子吧?”花一棠盯著揚都坊圖,口氣很是漫不經心,“否則你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司直,怎麼可能知道今年的科舉備選考題。”

凌芝顏沉默片刻:“秘令在身,不能據實已告,抱歉。”

花一棠抬頭,靜靜盯著凌芝顏,瞳光凌厲。

凌芝顏不覺移開視線,正想解釋什麼,林隨安搶先說了,“凌司直,這是另外的案子,要加錢。”

凌芝顏怔了怔:“加多少?”

花一棠哼了一聲,道:“四十匹絹。”

凌芝顏笑了:“好。”

明庶和明風先後來報,凌芝顏又匆匆出門,不知道又查到了什麼驚世駭聞的訊息。

“走了,去斂屍堂。”花一棠捲起坊圖起身,“看看從東晁身上還能不能問出什麼。”

林隨安正有此意,搜遍了整個暗塾,都沒找到馮愉義,顯然是被東晁藏到了別的地方。現在僅剩的線索,也只有東晁的屍體了。

“一個時辰早就過了,馮愉義八成也沒救了,東晁也死了,這個案子還查什麼啊?”靳若快步跟在二人身後問。

花一棠:“馮愉義應該還沒死。”

靳若:“為何?”

花一棠步履如風,“因為禍害活千年。”

靳若翻白眼:“這是什麼扯淡理由?!”

林隨安明白花一棠心情,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今整個揚都都沒尋到馮愉義,就還有一線希望。他只是不想放棄,他是真心希望馮愉義還活著。

月大夫的話響在耳邊:【他總是不顧自己安危去救人,即便那個人是他的死對頭。】

真是一個奇怪又矛盾的人啊。林隨安想。

斂屍堂裡,又多出了兩具屍體,一具是東晁,一具是王壕,兩個兇手和受害人的身體並排躺在一間屋子裡,有種說不出的魔幻感。

仵作捧著檢屍格目,一條一條對花一棠進行詳細解釋,林隨安聽了兩句,皆是致命死因、人體特徵等已知資訊,她轉到了另一個停屍臺,揭開了王壕的蒙屍布。

王壕死的時候,現場太過混亂,她沒機會發揮金手指,此時正是良機。

扒開王壕的眼皮,視線如萬花筒變幻,眼前出現了浩瀚的夜空和璀璨的銀河,林隨安聽到了一個稚嫩的嗓音。

“我要重振淨門,讓淨門門徒吃好的,喝好的,睡在大屋子裡,每天都開開心心的,過好日子!”

視線從夜空緩緩下移,落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上,是個瘦小的男孩,大約八歲左右,穿著補丁衣衫,頭禿禿的,還破了一塊,小臉髒兮兮的,豁了兩顆牙,兩隻眼睛好像沾了水的黑葡萄。

畫面倏然消失,金手指中的男孩一瞬間長大了,和眼前的側臉重合。

是靳若,他站在停屍臺旁,靜靜看著王壕的屍體,臉上看不出半絲情緒。

原來,王壕最後的執念竟然是靳若。林隨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幽幽嘆了口氣。

“啪!”一柄摺扇突然展開插|到了林隨安和靳若中間,花一棠“哼哼咳咳”湊到林隨安身邊,強行拉走了林隨安的注意力。

“東晁右手無名指第一指節內側有新繭,指甲裡還有墨汁殘留。”花一棠用扇子做了個執筆的造型,“說明他長時間拿筆,經常書寫或者畫畫。”

林隨安晃了一下神,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個江湖刀客嗎?”

“所以,這些老繭和墨汁定與他在揚都的隱藏身份相關。”花一棠道,“還記得王壕說東晁在京雲坊有個鋪子嗎?”

靳若:“周太守不是說王壕扯謊——”他停住了話頭,覺出不對。

林隨安:“如今東晁死在周太守手裡,現在誰也說不準周太守是貪功冒進還是殺人滅口。”

靳若:“京雲坊內零散分佈著許多墳典行。”

“墳典行?”林隨安詫異,“做死人買賣的?”

這一次,花一棠和靳若都露出了萬分震驚的表情。

花一棠:“你……不知道三墳五典嗎?”

靳若:“居然比我還不學無術!”

這個世界沒有度娘太坑了。

原來三墳五典是指書籍,墳典行就是書店。

林隨安站在京雲坊坊門外,簡直尷尬得要死,尤其是靳若看著自己的目光,分明是看“文盲”的眼神。

“難怪十淨集的謄抄本變成了那般,原來是外宗弟子都不讀書不識字害的。”靳若連連搖頭。

身為繁體字只能認半邊的穿越移民,林隨安面對這樣的評價竟是無言以對。

花一棠就更怪了,看著她的眼神又變得很奇怪,眼底泛紅,水光點點,讓林隨安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少門主,打聽到了!”幾個小攤販急匆匆跑過來,向靳若報告道,“的確有一家墳典行的掌櫃和畫上的人很相似,位置非常偏僻。”

靳若:“帶路!”

京雲坊內大多都是平民,看到衣著華麗的花一棠,皆是面帶驚詫,花一棠此時也沒了擺造型的心情,隨便搖了搖扇子算是打招呼,可即便如此,還是引起了不少人駐足圍觀,尤其是年輕女子們,更是驚呼陣陣,好在沒引起交通擁堵。

淨門弟子口中的墳典行,位於京雲坊的西北角,四周皆是廢棄的宅院,很是荒蕪,那所墳典行藏在一堆荒宅中,愈發不起眼,淨門弟子也是走訪了附近幾十戶人家,才確定東晁經常出入此處。

這一次,不需林隨安破門,因為墳典行的門根本沒鎖,店內空無一人,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臨窗的桌案上,畫出一間間金格子。

林隨安看到桌案的一瞬間,就知道找對地方了,那個桌案的木材紋路,陽光的角度,和她在東晁記憶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唯獨沒有那份寫有“十酷”的軸書。

轉目四望,密密麻麻的書架,成堆的軸書,雖然密集,但擺放有序,顯然有人常年打理。店面並不大,靳若帶領淨門的人轉了一圈,入後宅搜尋。

花一棠眉頭緊蹙行走在書架間,邊走邊飛快掃望,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林隨安忙走過去問道。

“此處書籤的排列順序和別處不同。”

書籤上標的字都是小篆,林隨安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區別。

花一棠剛抽出軸書,淨門門人急匆匆跑了回來,“少門主發現了一處暗門!”

花一棠和林隨安大喜,忙隨了出去,穿過後廊,來到後院,靳若柴房門前等他們,柴房的一面牆已經空出來了,牆上是一處很粗糙的暗門,僅是在牆上鑿了洞,用木板隨便攔了攔。

暗門裡有一條暗道,非常低矮,四面都是夯土,靳若在最前方引路,大約走了半盞茶的功夫,前方隱隱透出光來,又是一塊木板,靳若一腳踹開,眾人依次鑽出,發現竟到了另一所荒廢的院子。

花一棠站在院中觀望了一下方位,立即得出結論,“這個院子距離墳典行很近,中間隔著好幾家住戶,位置也正好相反,若是從正門進入,要穿過半個京雲坊。”

靳若:“搜!”

這所院子比墳典行院子大了一倍,共有兩間正廂,四間偏廂,一間廚房,柴房是剛剛密道的出口,眾人搜尋一遍,一無所獲。

林隨安心道不妙,莫不是東晁已經把馮愉義殺了,燒了,也許骨灰都灑河裡了。

花一棠臉色頗為難看,搖著扇子沿著牆根轉圈,正轉著,靳若突然抓住他,低呼,“住腳!”

花一棠:“誒?”

靳若蹲下身,把花一棠扒拉到一邊,細細看著地面的痕跡道,“這裡有拖拽的印子,還有腳印,很新——”他看向院牆,“通向牆裡面。”

淨門門人立即抓了幾根木柴敲牆刨土,不消片刻,就將牆上的夯土挖掉了,露出一塊木板,原來這牆上也被鑿了個洞,用一塊糊了土的木板做偽裝,木板後面藏著一個直徑兩尺的狗洞。

事到如今,眾人也顧不得狗不狗了,依次鑽進去,又是一間院子,裡面只有一間土坯磚壘砌的平頂屋,屋頂豎著一根大煙囪。

這應該是最後一處了,如果這裡再找不到馮愉義,那八成就是凶多吉少。

靳若小心靠近,背靠牆,側身推門,門板吱呀一聲開了,難以言喻的腐臭味湧了出來,燻得眾人齊齊捂鼻後退,花一棠綠著臉掏出兩片面巾,一片給林隨安,一片自己蒙上,正要進去,被林隨安揪住甩到了身後。

屋內空氣渾濁,光線昏暗,灰塵遍佈,拖拽的痕跡倒是清晰了不少,彎彎曲曲向內延伸,林隨安追著痕跡一步一步向裡走,突然,地面出現了一片暗紅色,林隨安目光沿著暗紅緩緩向上移動,髮根唰一下豎了起來。

是一張木案,和肉肆裡剁肉砍骨的木案很相似,只是面積大了許多,大約有一張床鋪大小,木案下墊著石墩,石墩和木案邊緣都被暗紅色糊滿了,木案一角堆著黑乎乎的麻繩,案板上佈滿橫七豎八的刀痕,痕縫裡糊著粘稠的暗紅,旁邊放著一把斧頭,還有一把切肉刀,一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腐肉扔在上面,大團大團的綠頭蒼蠅嗡嗡嗡四周飛繞。

身後傳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花一棠的聲音尤其清晰,林隨安頭也沒回,隨手向後一撈,提住了花一棠的手臂,免去了他腿軟癱地的慘劇。

“看來這裡就是東晁殺人分屍的現場。”林隨安道。

花一棠:“嘔!”

靳若指著那團腐肉:“那、那那那那個是什麼?!”

林隨安:“仵作說嚴鶴和頭顱和無頭屍對不上,因為脖子上少了一截,這大約就是那一截。”

嘔吐聲此起彼伏。

林隨安強忍著反胃,繼續向裡走,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焚燒爐,連著屋外的煙囪。

焚燒焦屍的地方。

繼續走,又是一張桌案,堆滿了奇怪的器具,鉤子、鉗子、形狀各異的刀具、石錐、鐵釘,黑色的瓶瓶罐罐,還有一口大鐵鍋。

【十酷刑:斷椎……烹煮……抽腸……灌鉛……鳩毒……】

林隨安胃裡的翻騰越來越厲害,耳中甚至開始出現耳鳴,冰涼刺骨寒意順著指尖逆流而上。

突然,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袖子,瘋狂搖動。

“那、那那那那那裡!”哆裡哆嗦的手指頭擦著林隨安的耳邊伸出,花一棠獨有的果木味薰香鑽入鼻腔,林隨安的耳鳴弱下了。

林隨安撥出一口濁氣,順著花一棠指的方向看去,牆角堆著兩個大麻袋,袋口鬆鬆扎著,其中一袋露出了一截頭髮。

靳若和淨門的人縮在一起,要不是礙於面子,恐怕已經抱團尖叫了,花一棠雙手扯著林隨安的袖子,全身發抖。

“咱、咱咱咱咱咱們一起去瞅瞅……”

林隨安拖著腿軟的花一棠快步上前,千淨出鞘,刷刷兩下割開了麻袋。

兩張臉慘白的臉露了出來,一人是馮愉義,另一人竟然是白順。

花一棠一手扯著林隨安的袖子,另一隻手顫顫巍巍探了探他們的鼻息,雙眼大亮。

“他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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