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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城兵靳若蹲在地上,用一根細繩認真丈量地面上各類痕跡,凌芝顏站在一旁觀察,發現此人的確頗有些章法,細繩在他手中如同一根奇妙的軟尺,測量手法、方位令人眼花繚亂,每丈量過一處痕跡,他口中便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計算什麼。
世人皆道江南人傑地靈,果然如此,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巡城衛中竟也臥虎藏龍。
想到這,凌芝顏不禁看了花一棠一眼,卻發現花一棠正皺眉盯著林隨安,凌芝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林隨安更奇怪,環抱雙臂盯著那個巡城兵靳若,嘴角似笑非笑,眼角似挑非挑,表情頗有些駭人。
莫不是這個巡城兵有問題?!凌芝顏一驚,再觀察靳若,果然發現了問題。
靳若出了很多汗,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滑下來,打溼了衣襟。此時揚都氣候宜人,他又衣衫單薄,這個出汗量很反常。
突然,林隨安笑了一聲,靳若一個哆嗦,差點沒把手裡的繩子揪斷。
花一棠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狂搖扇子。
靳若起身,沿著坊間路繼續探查,林隨安不緊不慢跟在他五步之外,花一棠綴在林隨安身後三步,搖扇子的頻率越來越快,感覺都快扇出火了。
凌芝顏:“……”
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這般奇怪的跟隨關係足足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直到靳若勘察結束。
“從現場留下的痕跡來看,運送屍體的是一輛普通單駕馬車,”靳若站在凌三坊牆外指著一塊地面道,“馬車在此處停靠了一段時間,然後沿著坊間路繼續前行。”
眾人跟著靳若走到坊間路中央,靳若又指著地上的車轍印道,“車停在此處,車上下來倆人,搬運屍體。”
凌芝顏:“如何確定是兩個人?”
“步伐長度和兩腳間距可顯示身高,鞋印深淺能顯示體重,”靳若指著左右兩邊,“兩個鞋印都是男人留下的,一人身高八尺有餘,一人身高五尺至六尺之間,鞋印平行向前,且印記較深,顯然是兩人同時抬著屍體的軀幹部分,然後,他們又分別將屍體的四肢擺在四周。”說到這,靳若皺眉,“有一點很奇怪,他們在放置四肢的時候,來回走了兩三趟,還有拖拽的痕跡。”
花一棠:“他們應該是在丈量四肢和軀幹之間的距離。”
凌芝顏:“為何做這些?”
花一棠:“我哪知道?!”
“能追蹤馬車去了何處嗎?”林隨安問。
靳若搖頭,“出了封城區,腳印車轍印太雜,已經無法判斷。”
“還有呢?”
“他們的步伐很穩,不緊不慢。”
林隨安心中大讚。這小子現場痕跡偵查的本事顯然高出那個畢羅攤主好幾個段位,她有理由懷疑這就是淨門本宗的祖傳技能,且這些痕跡也印證了之前的推測,兇手很有可能和府衙內部人員有聯絡,知道巡城兵不會巡邏至此處,所以棄屍的過程十分從容不迫。更說明兇手思維縝密,行事頗有計劃,他用這些複雜的手段處理屍體,恐怕不僅僅是發洩感情,而是因為他有必須這麼做的原因。
林隨安有個預感,這個原因,很可能就是破案的關鍵。
回到府衙的時候,已經過了午膳時間,林隨安餓得前心貼後心,本想著能蹭個府衙的工作盒飯就不錯了,結果剛進偏堂的門就被驚呆了。
屋裡多出了一張巨大的條桌,無論從色澤、厚度、還是面積,都是花宅的同款,桌上擺著琳琅滿目菜餚,雞鴨魚肉盤盤香氣撲鼻,各色點心造型奇異,金盃銀筷疊放整齊,木夏垂首肅立桌邊,綻出完美的職業笑容。
“四郎,午膳已備好。”
花一棠請林隨安入座,自己搖著扇子大咧咧坐下,凌芝顏撩袍坐在了花一棠的身邊。
花一棠:“喂!”
凌芝顏飛速給自己夾了條魚,道:“素聞揚都美食聞名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多謝四郎款待。”還不忘招呼兩名下屬一起,明庶、明風更不客氣,道了句“多謝款待”就大口朵頤起來,胃口頗好。
花一棠的臉黑了。
凌芝顏都這般不見外,林隨安覺得她也別繃著了,朝靳若招手道,“一起吃唄。”
說實話,靳若長得挺端正,瓜子臉圓眼睛,因為常年在戶外工作,裸露在外的皮都是健康的小麥色,看年紀最多十八|九歲。原本他遠遠站在門口,聽到林隨安的聲音,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就是滿臉戒備。
戒備個啥啊?你那禿毛尾巴早就露餡了。
林隨做了個嘴型:別裝了,大竹竿。
靳若好似的認命般一屁股坐在林隨安身邊,狼吞虎嚥開吃,那架勢,好似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
花一棠的臉綠了,瞅著林隨安的小眼神滿是控訴。
“浪費可恥,多個人吃,少剩飯。”林隨安道。
“……”
凌芝顏邊吃邊問:“花四郎,之前說的關於幾名死者的人脈關係何時能給我?”
花一棠放下筷子,顯然是沒了胃口,示意木夏端來筆墨紙硯,把桌上碗碟往旁邊掃了掃,索性在飯桌上開寫。
“嚴鶴、白順、蔣宏文和馮愉義的關係就是這四姓家族關係的縮影,嚴、白、蔣三家以馮氏馬首是瞻,白家式微,憑藉祖父的一點聲名依附馮氏生存,嚴家是揚都近年崛起的商業後起之秀,在馮氏扶持下極力擴充套件,與揚都裴氏成對峙之勢,蔣家與馮氏一般,皆是書香世家,蔣氏子弟皆在馮氏私塾中佔有一席之地,在文門中享有盛譽。”
花一棠下筆飛快,不消片刻就勾勒出四家的關係和勢力分佈圖,“至於馮氏的勢力,想必凌司直比我更清楚吧。”
凌芝顏點頭,“馮氏家主馮光濟官居禮部尚書,深得聖人器重,馮氏文門聲名遠播,寒門學子多心嚮往之,近年來更有與五姓七宗平起平坐之勢,東都甚至還出現了六姓八宗的說法,新增一姓就是馮氏。”
哦豁!後起之秀啊!林隨安聽得津津有味。
“說實話,馮氏如今風頭正盛,眾世家要麼避其鋒芒,要麼拉攏合作,唯有揚都花氏和他家對著幹。”凌芝顏看了眼花一棠,“不愧有澤水一枝春之稱。”
不得不說凌芝顏這張臉太佔便宜了,天生就帶著堅毅正氣,這些誇讚之詞若是從別人嘴裡說出,定會帶上恭維馬屁味道,可從他嘴裡說出來,那就是百分百的情真意切,聽得花一棠滿臉放光,搖著小扇子那叫一個洋洋得意。
“淩氏以軍功起家,果然眼光獨到。”
“四郎過獎了。”凌芝顏道,“所以凌某以為,若論楊都城內何人最瞭解馮氏,非花氏莫屬。”
花一棠的扇子停了,林隨安差點沒笑出聲。
凌芝顏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小子別拿這些爛大街的訊息糊弄我,我想聽的可是內幕爆料。
花一棠啪一聲合上扇子,橫了凌芝顏一眼,抓過筆又悶頭寫了起來,這一次速度更快,一盞茶的功夫寫了好幾頁。他寫一頁,凌芝顏看一頁,越看瞅著花一棠的眼神越怪。
林隨安實在好奇,也抓過一頁,發現寫的都是乾巴巴的條目,總結起就是四大項,時間、地點、人物、事件。
【玄奉五年六月初八,嚴鶴與裴七郎裴詩均在紅妝坊因為搶奪新雞坊地盤大打出手,重傷一人,輕傷十三人,死鬥雞五隻。】
【玄奉五年六月十三,蔣宏文與陳竹在卷玉坊四時茶肆鬥詩不合,雙方大打出手,後變為群毆,輕傷二十人。】
【玄奉五年六月三十,花一棠與馮愉義相約馬球場鬥球,重傷三人,輕傷二十八人,馬球場歇業四十日。】
【玄奉五年七月初七,馮氏私塾詩會,花一棠等人因為詩會不公,與馮愉義等人駁論舌戰,重傷五人,輕傷四十六人,後經揚都府衙協停。】
好傢伙,洋洋灑灑幾十頁,全是這兩幫紈絝因為各種緣由罵仗打架的黑賬,時間記錄之詳實,撕逼緣由之清晰,令人歎為觀止,更可怕的是,這好幾百條記錄竟是花一棠憑記憶寫出來的。
這紈絝的腦子到底是個什麼構造?專門記仇的小黑本嗎?
凌芝顏的五官因為震驚有些扭曲,“這些……你特意記過?”
花一棠搖著扇子,“揚都人人皆知,花家四郎聰慧過人,過目不忘。”
凌芝顏更震驚了,“可從未聽說花四郎參加科考……”
花一棠很是鄙夷,“我一個紈絝,參加那勞什子科考作甚?”
“……”
凌芝顏手裡的筷子斷了,林隨安覺得他似乎想衝上去咬花一棠一口。
“從玄奉五年到玄奉八年,我們和馮氏的恩恩怨怨都在裡面了,不是我說,若我們真想殺馮氏那幫傢伙,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花一棠道。
凌芝顏:“花家四郎倒是坦誠。”
花一棠:“這些事兒你去楊都城走一圈就能查個七七八八,沒必要瞞著,我們和馮氏對戰,從來都是堂堂正正,問心無愧,也不怕你查。你與其將精力放在我們這兒,不如查查那些看不到的地方。”
“此言何意?”
“之前馮氏給你的那首歪詩,原詩並不是我寫的,我只是借花獻佛又添了把火,那首詩出來不到一個月,就出現了連環殺人案,”花一棠挑眉,“按你的話說,著、實、詭、異。”
凌芝顏思索片刻,起身朝花一棠和林隨安行禮,率明庶、明風告辭離開。
花一棠可算是鬆了口氣,用筷子挑著飯粒,瞥了眼靳若,目光怎麼看怎麼挑刺。
靳若狂啃兩口羊肉,一抹嘴站起身,對著林隨安道:“借一步說話。”
林隨安還沒反應,花一棠先急了,“林隨安,我們可是搭檔!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
“咳,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淨門的靳若。”林隨安分別對二人道,“這位就不用我說了吧,花家四郎。”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木夏頗有眼色退了出去,還掩上了房門。
靳若:“你怎麼認出我的?”
林隨安:“我又不瞎。”
“你別得意,若非我自願現身,你就算掘地三尺也尋不到我。”
林隨安點頭,“哦。說吧,遇到什麼難事才把您老激出來了?”
靳若的臉更黑了,悶了半晌才道,“淨門內有內奸。”
林隨安立刻來了精神:“哦呦?”
花一棠豎起了耳朵。
“你們做出這般幸災樂禍的表情作甚,”靳若哼了一聲,“內奸透漏了淨門的訊息,差點害死的人就是你們倆。”
林隨安:“……”
花一棠眼皮抖了抖:“難道給周長平送密報的就是——淨門?”
“淨門的確與揚都府衙有合作,但什麼訊息能送,什麼訊息保密,淨門自有規矩。林隨安為千淨之主,她要的訊息在淨門內便是最高保密級,絕不會告知官府。”靳若皺眉道,“但不知為何,流月樓的訊息卻流了出去,我緊急撤回門徒徹查,卻未查出任何關於內奸的線索。查明內奸之前,淨門門徒皆有嫌疑,要不是怕你再……我才不會親自來呢。”
靳若的表情挺糾結,明明是擔心,又強裝不擔心,讓林隨安想起了傲嬌的貓,她突然想rua一把,硬生生忍住了。
“你在淨門是什麼職位?”
靳若賭氣般回答:“代門主。”
林隨安:哎呦,居然還是個副總!
“門主呢?”
“暫時懸空。”
“千淨之主和淨門有什麼關係?”花一棠突然冒出一句。
靳若大怒:“關你屁事!”
林隨安早就猜出了七七八八,索性乾淨利落捅破了窗戶紙,“原來千淨是淨門門主的信物。”
靳若騰一下跳起身,聲音直哆嗦,“你你你你你你難道想——”
林隨安舉起雙手,“我對什麼門主之位沒興趣,之前的約定依然有效,只要你能打敗我,千淨我雙手奉上。不過嘛——既然千淨在我手裡,我是不是能提點小要求啊?”
說著,林隨安眯著眼將靳若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心道這小子可是萬分稀缺的痕跡學高階人才,若不拐過來為她所用,豈不是暴殄天物。
花一棠:“嗯咳咳咳咳!”
靳若臉都綠了:“你你你你你想作甚?!”
林隨安綻出自認最良善的笑臉:“和我們搭檔,一起查案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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