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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心之來了。
夢心之又走了。
聶廣義希望這個人能從他的生活裡面消失。
徹徹底底。
就和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以前不認識,以後不見面。
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期盼了。
過去的三十二年,他得到了太多的羨慕和掌聲。
可是,他真的快樂嗎?
快樂是什麼?
一項大獎?
宣適做的一頓飯?
還是早上起來,看到陽光。
夢心之應該數屬火的,並且還有坑的天賦技能。
第一次遇見,在假冒偽劣的極光之意。
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就覺得很不對勁。
那麼娉娉婷婷,說話聲音又那麼好聽。
此後幾次見面,都是他最狼狽的時刻。
這個總能化尷尬為神奇。
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之前,他就下意識地想要刺激這個姑娘。
聶廣義已經過了見到的女孩就往心裡去的年紀。
想當初,廖思佳不也一樣能把他所有的小情緒都照顧得服服帖帖的嗎?——在正式結婚之前。
後來呢?
事實證明,的女人不可信。
難看的呢?
那就不是可不可信而是可不可看的問題了。
時間會衝澹一切傷痕。
他從無敗績的人生,不能一而再地掉進女人的坑。
本來就缺覺。
又一路開車從羅馬到帕多瓦。
饒是精力旺盛,也已經困得不行。
在事務所簽了幾個需要馬上處理的檔案。
就只來得及在睡覺前把夢心之的聯絡方式給刪了個乾乾淨淨。
宗極是他的兄弟。
聯絡方式自然是要留著的。
兄弟的閨女,就不在應該保持聯絡的範疇之內。
幹完這件事情。
聶廣義就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
醒來之後,一切就會迴歸正軌。
聶天勤幾次想和聶廣義聊夢心之,都被聶廣義扯開了話題。
此時的大頭,一心只有曾經被他厭棄的古建築保護。
“聶教授,萬安橋的重建工作現在有提上日程了嗎?”
“還沒有這麼快。”聶天勤回答道:“現在還在調查失火的原因。”
“都這麼久了,還沒有查清楚嗎?”
“是啊。還沒有明確的結果。”
“我看初期的調查報告裡面說,一開始就是多點同時出現火情。如果情況屬實,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村民祭祀導致火災的可能?”
聶廣義的這個問題,是想知道萬安橋失火,是不是人為因素導致的。
“現在也不太好說,起火的時間是晚上,也沒有哪個攝像頭拍下了起火的直接原因。”聶天勤也沒有
“聶教授,我能非常直接地和你談一談這個問題嗎?”
“大頭,你說。”聶天勤佈滿皺紋的臉上,生出了一絲類似於靦腆的情緒,“只要你不生出和爸爸老死不相往來的心思,就什麼都聽你說。”
“哪那麼多老死不相往來呢?你就只有我一個兒子,我也只有你這一個爹。”
“是這麼個理兒!是這麼個理兒!”聶天勤說著說著就兩眼泛紅。
“打住!聶教授,別想扯開話題!”
聶天勤趕緊背過身去摸了摸眼睛:“沒想扯開,大頭,你問。”
“萬安橋不是文物嗎?怎麼一點正規的消防管理措施都沒有?”聶廣義用盡量直接的提問,把聶天勤的情緒壓了下去。
“這確實是個疏忽……”
“我前兩天專門去翻了一遍相關報道,起火之後,很多村民都是回家拿水桶準備去滅火,最後因為離得太遠,火勢又太大,全都沒有趕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萬安橋被燒燬。”
在極光之意一樓看到萬安橋起火影片的那個瞬間,聶廣義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他甚至有一種自己終於可以和過去割裂的暢快。
可是,當他真正靜下心來,又忍不住為萬安橋的坍塌感到惋惜。
聶天勤的感受要更為深刻一些:“好多人都提著水桶哭,這種無力的感覺,在長橋村的村民心裡一直延續至今。”
“聶教授,我就想問問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疏忽呢?你不是一直盯著萬安橋嗎?”
“沒有一直盯著,爸爸的手受傷之後,就只做學術研究了。”聶天勤嘆了一口氣,“萬安橋對於爸爸來說,多少也算個傷心地吧。”
“聶教授,我再說直接一點你別介意啊,想當年,咱倆還沒鬧掰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經是古建築保護專家?”
聶天勤謙虛道:“勉強算是吧。”
“聶教授,你是不是還參與制定了《古建築安全保護制度》?”
“沒有,這個制度是比較後面出來的,爸爸參與制定的是《古建築修繕管理辦法》和《古建築保養維護操作規程》。”
“聶教授的意思是,你只擅長修繕保養不擅長安全保護?”
“也不是,爸爸已經很多年沒有去古建築保護的第一線了,算是紙上談兵。”聶天勤頓了頓:“大頭質疑的有道理。”
“我哪有質疑啊?你這不也是手受傷了嗎?”
“手傷也不能當做一個無往不利的藉口。《古建築安全保護制度》,這裡面從頭到尾都在強調怎麼加強消防管理,保護古建築免遭火災危害。”
“你既然說你沒有參與制定,那我也就不糾結這個點了。”
“還是要糾結的,爸爸雖然沒有參與這個制度的制定,但肯定也是再熟悉不過的,爸爸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去監督消防措施的落實。不能只在申遺的時候積極,要從都到尾都用一樣嚴謹的態度。”
聶天勤都這麼說了,聶廣義也不好再那麼針鋒相對:“聯合申遺的這22座木拱橋,都已經融入了當地人的生活,仍然具有生活使用的功能,大家不會專門把這些橋當作文物來對待。”
“主要還是爸爸的問題。”聶天勤頓了頓:“因為你爺爺的關係,爸爸一直以來,努力的方向,其實都是這項技藝的傳承,而不是這些橋的本身。怎麼說都還是有點自私。”
“每隔五十到一百年,都要被大大小小地毀壞一次,也算是這些木構建築的宿命了。”聶廣義有心寬慰:“只要我們能用傳統技藝將萬安橋恢復原樣,就代表過去的一切努力,都沒有白費。”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怪。
你明明是要去質疑一個人的,結果這個人質疑其自己來比你還厲害。
你就很有可能反過頭來去安慰這個人了。
涉及到建築保護,聶廣義還是有很多經驗可以總結的。
聶廣義的建築保護,前面沒有加一個【古】字。
聶廣義設計的所有概念建築,都一定會有防患於未然的火災預桉。
“還是得要吸取教訓,中國最後一個原始村落翁丁被大火給帶走的時候,我就和我的學生們說,古建築一定要做好防火工作。我們這些學者,多半都有一個毛病,說的比做的多。尤其是在年紀大了以後。”
“聶教授,我也就是那麼一說,你也沒必要這麼妄自菲薄,上來就對自己全盤否定吧……”
“不是對自己全盤否定,確實是還有很多做不好的地方。”
“聶教授,我忽然提起這件事情,並不是想要說你什麼,我是想看看,有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一勞永逸?”
“對啊。”
“怎麼個一勞永逸法?”聶天勤忽然就來了興趣。
“你們古建築保護,會介意使用科技紅利嗎?”
“什麼意思?”
“我們就從萬安橋來看。萬安橋燒燬坍塌,從文物的角度來說,自然是一件非常讓人痛心的事情。從技術傳承的角度,並非不能恢復。”
“沒錯,在萬安橋之前,也有其他被大火焚燬的古橋已經透過文物修復程式,以原有的技藝修復和重建,像餘慶橋和百祥橋,你小時候可能也都看過。”
“嗯,是看過。”
“所以啊,大頭,雖然你爺爺是非遺傳承人,雖然爸爸沒能繼承你爺爺的衣缽,但這項技藝也不是完全失傳了,你爺爺徒弟有好幾個,爸爸的學生也很多,爸爸雖然不能親自動手,還是可以去現場慢慢盯著慢慢教。”
“什麼意思啊,聶教授?我都有點被你給弄湖塗了。”
“大頭,你如果更喜歡現代概念建築,你就好好在義大利發展。”
“啊?聶教授,你怎麼口風忽然就變了?”
“因為我是你的爸爸。”
“我爸爸怎麼了?”
“爸爸不想勉強你。”
“是這樣啊?”
“大頭,說真的,爸爸被你羅馬工作室的那個超現實主義的房間給震驚到了。”
“有多震驚啊?”
“就是從來沒有想過房子還可以是那樣的。你那一個房間,可以變幻出無數個功能。有了那樣的空間利用,未來世界的人口再翻倍,也不是什麼問題。”
“那你可就想多了,聶教授。我在羅馬事務所的那棟樓,其實是有兩層地下室的。為了實現那麼多的功能,你們就都只能看到一層地下室。那個建築就是主打概念,並沒有把重點放在空間利用和未來人口。”
“是這樣嗎?”
“是的,那個房間一共有22個場景,我基本把生老病死都設計進去了。”
“生老病死,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房間有嬰兒模式,適合嬰兒在裡面生活,還有兒童模式,從馬桶到桌椅全都是小一號的。反正一步一步的,從出生到暮年,最後還有生活不能自理模式。”
“大頭,你是怎麼想到要設計那樣的一個房間的?”
“就《一生之家》的一個概念啊。”
“大頭,那你做嬰兒模式設計的時候,是不是想著以後給自己的小孩用啊?”
“沒有啊,嬰兒和兒童模式只是湊數的場景,我主要是想著我以後生活不能自理,身邊又沒人的時候,是不是能在那個房間裡面,稍微有點尊嚴地走完生命的最後階段。”
“大頭啊,你才多大啊,怎麼開口閉口就是生活不能自理?”
“這和多大有什麼關係,我既然決定孤獨終老,就肯定要防患於未然。”
聶天勤聽完,臉色有點難看。
“聶教授,你這是怎麼了?我說我孤獨終老,又不說你。放之前還真有可能,現在咱倆不是都已經冰釋前嫌了嗎?從今往後,你兒子肯定把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大頭!你這說的什麼話?”聶天勤加重了語氣。
“怎麼還氣上了?難不成我們聶教授已經安排好了,你滿天下的學生要給你養老送終。”
“大頭!”聶天勤氣得拍起了胸口。
“在呢,在呢!”聶廣義趕忙幫聶天勤順氣,“聶教授,有什麼話你直接說,你把自己氣成這樣是要幹嘛?”
“廣義啊……”
“嗯,你說。”聶廣義一臉關心。
“沒什麼,先不說這個。”聶天勤嘆了一口氣。
“組撒話說一半?”
“大頭,爸爸這趟來之前,還真的不知道你這麼厲害呢。”
“不知道嗎?你昨天還說有關注過我的所有獎項。”
“你得獎的那些都是概念模型啊,設計全桉和真正做出來的,肯定還是有區別的。”
“哦。好的吧,聶教授說的對。”
“大頭,爸爸已經做錯過一次了,不想再因為自己,耽誤了你。”
“啊?耽誤我什麼?”
“你明明喜歡概念建築,因為爸爸失去了動手的能力,就說要和我回去重建萬安橋。”
“聶教授,你說的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啊?我喜歡概念建築,並不影響我同時喜歡古建築啊?”
聶天勤不說話。
表情相當嚴肅。
直勾勾地盯著聶廣義看。
彷彿想要透過他的眼睛,直接看到他的靈魂。
“聶教授,咱不至於這樣。我這麼和你說吧,我喜歡超跑,難道就不能同時喜歡老爺車?”
“當然可以啊。”
“這不就結了?”
“可是大頭,你根本就不喜歡超跑啊。”
“我怎麼……和你就說不清楚呢!”聶廣義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沒事,大頭,爸爸也不急著走,爸爸留在義大利陪你,咱們父子倆有的是時間慢慢聊。”
“聊什麼?”
“一勞永逸。”
“敢情您還記得這事兒呢?”
“當然,這可是來自天才建築師的建議。”
“不好意思,聶教授,都過了這麼久了,我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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