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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的聶廣義,正處在人生一個非常大的轉折點。

他剛剛失去了媽媽,還和從小到大一直很要好的爸爸鬧得很僵。

他的人生,忽然就沒有了方向。

他並非一定要上清華。

如果是的話,他復讀一樣能上。

聶廣義已然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他的成績很好,他的情緒很糟。

他想要說服自己原諒聶天勤,但是他做不到。

他想要告訴自己不要鑽牛角尖,可他就是無論如何都消化不了。

他想像以前一樣,和同學們勾肩搭背。

為了一點莫名其妙的小事情,笑得前仰後合。

可他現在連和人說話的慾望都不經常會有。

聶廣義選擇離開,去世界各地做交換生。

一個人,如果需要不斷地去適應新的環境,或許,就沒有那麼多時間沉溺在過去。

他連學校都不想去。

只有博物館這樣的地方,才能讓他靜下心來思考。

撿到【極光之源】後,聶廣義也沒有繼續在《迦拿的婚禮》逗留太久。

他發現,即便是盯著委羅內塞的鴻篇鉅作看,他都能想起遠在魔都的聶教授。

《迦拿的婚禮》一共畫了一百三十多個人。

明明畫的是聖經裡面的故事,講的是耶穌把水變成酒、並且比婚禮上原來提供的酒還要更好喝的神蹟。

委羅內塞卻把他自己和他的老師提香都一併畫到了畫裡面。

這不得不讓聶廣義想到比《迦拿的婚禮》早了半個世紀的《雅典學院》。

《雅典學院》是文藝復興三傑之一拉斐爾的傳世名作。

拉斐爾在《雅典學院》裡面,一共畫了11個群組57個人。

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他的恩師蘇格拉底……

拉斐爾還在一個非常不明顯的位置,畫了一張屬於他自己的臉。

在沒有鬧僵之前,聶廣義還和聶教授探討過這個問題。

為什麼歐洲古代的畫家會在神話故事裡面畫,把自己和神畫在一起,中國古代卻很少聽說有這樣的傳世名作。

聶教授說,中國古代的神仙,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但是古希臘神話裡面的神,就各種煙火氣。

那些神不是完美的,有各種各樣的問題。

可能自私,可能花心。

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因此也就不那麼有距離感。

想到聶教授,聶廣義整個人都開始煩躁。

他腳步匆匆地來開了蒙娜麗莎廳。

在離開盧浮宮之前,他還帶著【極光之源】去了盧浮宮的失物招領處。

那邊的工作人員忙著協助處理各種失竊的報桉。

沒人有空去管一張根本不能被稱之為作品的a4紙。

聶廣義在失物招領處待了帶了好幾個小時——他實在是閒得有些不知道要幹什麼。

幾個小時裡,來了好幾個錢包被偷的。

說的都是在看《蒙娜麗莎》的時候不小心。

連現金帶信用卡都沒了。

在那個手機支付還沒有起來的年代,可謂寸步難行。

語言不好的需要找翻譯,語言沒有問題的,還有直接在那兒哭的。

聶廣義在失物招領處,看了四個小時的人情冷暖,也沒有遇到有人來找“畫”的。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他把這張a4留下,多半也逃不了被扔的命運。

聶廣義鬼使神差地把這個“作品”放進了自己的包裡。

算得上他和夢心之的緣起。

只不過沒有很深刻的記憶。

連臉都沒有看到過,能有記憶才叫一個奇怪。

聶廣義在失物招領處耽誤了一些時間。

夢心之和宗極也耽誤了一些時間。

在匆匆離開蒙娜麗莎廳的路上,父女倆遇到一個穿著盧浮宮制服的工作人員,在接受一箇中文電視臺的採訪。

採訪有兩個話筒,一個放了電視臺的標誌。

另外一個,是設計過的節目標誌。

夢心之沒記住電視臺的標誌,節目標誌上面寫的,是《走近達·芬奇》還是《走進達·芬奇》也已經很模湖。

總歸她那時候還小,字也還沒有認得太全。

原本氣鼓鼓的夢心之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宗極也站在她的邊上一起聽。

前半部分,工作人員介紹了《蒙娜麗莎》,說了這幅畫一堆有的沒的,夢心之也沒有記得太清楚。

後半部分說,工作人員說到了義大利米蘭聖瑪利亞感恩教堂的《最後的晚餐》:

“達·芬奇不喜歡用從中世紀開始就已經被廣泛應用的溼壁畫顏料。”

“他是一個發明家,他使用了自己獨創的顏料,那種顏料裡面,混了和雞蛋和牛奶。”

“這也導致《最後的晚餐》有很多嚴重剝落的地方,花再多的錢,請再多的專家,也沒有完全修復的可能。”

就那麼一個瞬間,夢心之從心情低落,變成了興致高昂。

那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夢境是有意義的。

誰又能說,在層層玻璃的阻隔之下,麗莎夫人就失去了婉轉動聽的歌聲呢?

這番話和夢境裡面麗莎夫人告訴她的,有很高的重合度。

夢心之幾乎一字不落地記了下來。

還在十四年之後,把這番話,用自己的解讀,傳達過了宗意。

並且用【達·芬奇不是專業畫家】這麼驚世駭俗的理由,說服了同樣受困於小小的《蒙娜麗莎》為什麼會成為大大的鎮館之寶的宗意。

夢心之當下就想回去再看一遍,畢竟她先前氣得連打卡照片都沒有拍。

好在那時候的盧浮宮還有夜場。

宗極帶著夢心之又去排了一次隊。

等到離開,已是夜晚。

父女倆進來的時候,一心只想著《蒙娜麗莎》,都沒有來得及在地標玻璃金字塔前面拍過照。

出來就肯定是要拍個合影的。

但是,找誰拍呢?

宗極環顧了一下,看到有個同樣穿了黑色西裝,像極了工作人員的年輕人,正在給一個拿著中文地圖的遊客指路。

又是盧浮宮的“工作人員”、又會中文、還熱心幫忙指路,這樣的年輕人,請他幫忙拍張照片,應該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吧?

聶廣義就這麼被宗極抓了壯丁,在巴黎的夜色裡,給宗極和夢心之在玻璃金字塔前面,拍了兩張合影。

許是天色已晚,許是心情不佳。

聶·黑色西裝·工作人員·廣義既沒有走心,也沒有留意。

完全沒把這件事情,裝在自己的記憶裡。

那會兒的夢心之,還沒有那種讓聶廣義一看就走不動路的獨特氣質。

八歲的小女孩,即便能俏麗若三春之桃,也不可能清素若九秋之菊。

當然,即便留意了,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記住,自己在什麼樣的景點、幫什麼樣的遊客、拍過什麼樣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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