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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車廂裡,站的坐的,整整十三個面色慘白臉皮腐朽的人!
齊刷刷看著他二人!
這些人打扮奇異,長袍馬褂、短襟衫,圓墨鏡。
沈香引靠在旁邊,點燃一支菸,等鶴沖天適應。
會接受?還是會逃跑?
鶴沖天愣了幾秒,看向沈香引,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沈香引解釋說:“這是一輛民國二十三年失事的火車,車頭連著第一節車廂衝破山崖,墜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那他們?”鶴沖天膽子大,但也是第一次見到真東西,抬起手看看手指上的血跡,不可思議的同時也毛骨悚然。
沈香引點頭預設:“我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我的血,能讓你暫時開眼大約……一刻鐘。”
說完,她朝著車廂裡走,在第一排的空位置坐下。
車廂裡的人形容各異,有老有少,有幽怨的有嬉笑的也有哭哭啼啼的。
“沈小姐,你來看我們了。”
“今兒帶觀眾來了嘿!”
“嚶嚶嚶,沈小姐的衣服真美,我也想換漂亮衣裳……”
沈香引笑著向他們點頭問好。
這場景無比詭異,鶴沖天從來沒有這麼汗毛直立過!
隔著一道門,像是隔著陰陽兩界!
沈香引坐在裡面,如同鬼魅,但她是美的,鮮活的。
她接著說:
“這節車廂,於你,只是一堆廢鐵,再有情懷些,無非一些歷史的痕跡。但對我來說,這是一整個戲班子十餘人的百年遺憾。”
她指了指旁邊穿長褂手持扇子的中年男人,“萬老闆,當年包下一節車廂,帶整個戲班子上北平巡演,赴一場梨園盛世,那是這個被埋沒的戲班子嶄露頭角被大家看到的機會,十幾年的苦功夫就差臨門一腳。”
沈香引看了眾人一眼:“可惜沒去成,半道兒上遭了土匪,全死了,唱杜麗娘的演員也被土匪綁了去。”
說到這裡,扮柳夢梅的儒雅巾生黯然傷神。
其他人,有的人低下頭,有的人捶桌子,有的人嘆氣低罵……
“所以他們困在這裡,咽不下一口氣,每到夜幕降臨就搭臺唱戲,缺了杜麗娘,也沒有觀眾,日復一日重複著試圖完成那場準備已久的戲劇。”
“鶴沖天,我和你看到的世界不一樣。你想知道,我們面對的對手是什麼,這關乎於另一個世界,但是與你無關。在我說出來之前,你還有機會反悔,有機會遵循啞姨的勸誡:離開這裡。”
鶴沖天愣怔。
沈香引說這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疏離,好像他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樣。
鶴沖天剎那間還真有點被唬住了。
待回過神,他悠然而堅定,一步一步邁進客車的車廂,高大的身形頓時襯得火車空間變小。
“這世界原本只是一個世界,只是我們未必能看得全面。”
他坐到沈香引旁邊,伸出自己的手掌,翻覆,“正面,反面,側面,外面,還有裡面。”
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灰白腐朽的臉,已經不見絲毫驚慌,鄭重道:“沈香引,陰或陽共同組成我所在的世界,並不是我看不到,它就不存在。我不會離開逃避。”
沈香引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杏眼微眯的看著他。
“你這麼說,我好感動。”感動不感動,至少語氣上沒有表現出來,“聽著都讓我以為,你會十分大義凜然的幫我呢。”
鶴沖天反問說:“我沒在幫你?”
沈香引若有所思,周圍的十幾個人像是聽熱鬧似的,圍著二人。
“你表面上是在幫我,但你其實有自己的目的,而且對於你來很重要,說說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鶴沖天看了看周圍圍觀的人,不說話。
“你放心,一刻鐘過去,你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
鶴沖天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對著空無一物的鏡子畫小花臉,又問:“他們要困在這裡到什麼時候?”
沈香引聳聳肩,“不知道,困到他們連這個狀態都維持不住,就會消失了。”
“消失了會去哪?”
沈香引語氣有些失落:“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哪也不去,沒了。”
“沒有輪迴?”
“除非他們放下執念。”她想到了沈月英。
她的軀體和魂魄,都不見蹤跡,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還是否存在。
鶴沖天提議:“如果你我做觀眾,他們能不能重入輪迴?”
沈香引搖頭:“你當他們傻呀,又不是拍電視,他們要的是真真實實的滿堂彩,而不是一個出於憐憫的孤零零掌聲。還有,杜麗娘不在。”
萬老闆在後面唉聲嘆氣:“不知道嫣紅和我們是不是一樣被困在哪裡。”
嫣紅是扮杜麗娘的演員。
沈香引脫口而出:“她後來跟那個土匪頭子真愛了,壽終正寢,早投胎了吧。”
說完,又找補對鶴沖天說:“查資料看到的。”
唏噓中,那畫花臉兒的少年閒不住,敲響了鑼鼓。
接著不知誰彈撥了琵琶。
三絃的調子也起來了,接著是京胡、二胡、竹笛……
是《遊園》皂羅袍的一段。
在烘著通紅火光的廢棄車廂,遊園驚夢傾瀉而出。
沈香引從地上拿出之前買的酒,倒在落滿灰塵的破杯裡。
“光顧著聊天了,忘了給你們上酒。”
萬老闆搖著扇子聽得高興,晃著步子到沈香引跟前兒,對著白酒嗅了嗅。
“沈小姐今天不來一段?”
沈香引搖頭:“有人在,放不開。”
鶴沖天:“……”就是說你和他們還更熟一些?我倒成外人了?
說真的,他覺得自己有點懵,也有點迷,甚至有點忘了自己是幹嘛來的。
車廂裡的小曲兒婉轉動聽,他這是誤入了一場驚豔詭譎的堂會。
鶴沖天笑得別有深意,對沈香引說:“你唱一段,我送你個禮物,保證你喜歡。”
沈香引一挑眉,這賣關子的把戲現學現賣?
“萬一不喜歡呢?”
“肯定喜歡。”鶴沖天向後坐坐,抱起胳膊。
沈香引有些敷衍的唱: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變賞心樂事誰家院?——”
就唱了四句,火爐裡的火焰頓時熄弱,鶴沖天眼前一滅,整個戲班子的人都消失不見。
原本熱鬧的車廂只剩黑暗,驟然冷場。
一刻鐘到了。
沈香引空靈閃著水光的眸子定在那裡,戲調也戛然而止。
她有些失落的收回眼神,看鶴沖天,問他:“你要送我什麼?”
鶴沖天腦袋裡突現一個荒謬愚蠢到令自己發笑的念頭:你要什麼我送什麼。
自嘲一笑,他回:“我找到了冒領走你奶奶遺體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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