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陳與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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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湘聽了兄長這話,卻沒有什麼欣喜之色,她思慮的事情更多,只輕聲道:
“我沒有什麼委屈的,只怕得罪狠了,生出事端來,”
李曦峻輕輕搖頭,答道:
“已經沒有什麼得罪不得罪的了,眾家眼著處不過是個利字,袁家又失了道義。”
李月湘點點頭,李曦峻則將手中的小信展開看了一遍,輕聲道:
“你下去準備一番,治哥兒不日會歸來一次,接你去青松島…他的洞府之中還有餘位,在那處修行,頗有裨益。”
李月湘這才呈現出一抹喜色,輕輕點頭,李曦峻不欲多說,讓兩人退開了,聽了下面人的稟報,浮現出笑意,從堂中穿出去,順著迴廊很快到了丹閣。
李曦明一身丹士道袍,正飄飄然地坐在殿中,衣物乾爽,微微發白,才突破了築基中期,正是春風得意時。
李曦峻哪裡不曉得他,表面是淡然自若的模樣,心中早就樂了開花,也就陪著他鬧,快步上去,訝異道:
“明哥兒這樣快?可還順利?”
李曦明樂呵呵地點頭,只將袖口收緊,答道:
“畢竟服了丹藥,突破輕而易舉,我還調養一陣,穩固了修為才出關。”
他興在頭上,說罷這話,正要仔細講來,突然上下瞧了一眼,又驚又喜道:
“你築基了!”
李曦峻浮現出一點笑容,輕輕點頭,李曦明連忙從地上站起,按上他肩膀,笑道:
“好一股松雪法力!”
李曦峻輕輕點頭,等著他平靜下來,這才道:
“有一事與你說一說。”
李曦明聽著他把李玄鋒的話說了,眉頭緊鎖,默默搖頭,疑道:
“我卻不見得,我修行明陽一路精進,已經快過仙宗嫡系,怎麼會不適合…只怕是老祖在南疆眼光養得高了……”
他突然攥起拳來,後知後覺地道:
“若是按老祖所言,當年要是聽按從家中安排,恐怕修行也慢不到哪裡去……”
他自顧自計較著,李曦峻餘光撇見桌案上還放著盆蘭花,閉關數年,竟然還長得旺盛,看來是專人照料的。
他目光閃動,很快偏過頭,看向另一旁的丹爐,裡頭的火焰忽明忽暗,天地之中風雨大作,李曦明不曉得李曦峻為何變色,有些迷惑。
李曦峻頓了頓,突然問道:
“明哥兒近年喜好蘭花?”
李曦明略略尷尬,急忙道:
“只是養養罷了,絕非與灼雲有關!”
這話才出口,他意識到話語有些急促,卻見李曦峻突然皺眉,看向殿外的風雨,低聲道:
“是天地異象!”
李曦明還在組織話語,卻被他這話堵了回去,李曦峻頃刻之間消失不見,李曦明駕著金光出去,與他並肩立在青杜之上,遙遙望見南方遠方的金光。
他們的仙基緩緩波動,隱隱約約睹見彩光從遠方升起,李曦明羨慕地道:
“恐怕有人突破紫府了!”
幻彩迅速染開,在天邊幻化為種種獸鳥模樣的雲彩,栩栩如生,雲海最中是一隻白雲凝聚的寶象,作長鳴之貌,湧現道道金光。
這金光如同波浪一般飛蕩而來,山中的草木全都輕輕搖晃,落葉如雨一般落下,撒的滿山金黃,李曦峻緩緩閉目,仔細地體會著天地中上升的靈機。
李曦明也頓了頓,反應過來,兄弟倆都閉目細細體會,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相互對視一眼,李曦明嘆道:
“【玄平中氛】…已經散了個乾淨!”
“難得能撐這樣久。”
李曦峻仔細望了望那雲彩匯聚的方向,估摸著是衡祝道,低聲道:
“衡祝道又多一紫府!”
兄弟倆同時架風落回山上,李曦明道:
“我分明記得衡祝道與修越一向關係不錯,可這突破怎麼是說控制就能控制的,天地異象昭告四方,這下是壓倒天地靈機的最後一口氣了。”
李家如今雖然漸漸有了些底蘊,可探查【玄平中氛】、【水降雷升】這一類事關紫府天地靈氛的手段卻幾乎沒有,當下只能眼巴巴看著,也不知道天地中的靈機變成了什麼模樣。
“我等畢竟沒有相關的法術,若不是早知會有變化,留了注意細細體會,恐怕連這點微妙的變化都察覺不出…”
李曦峻嘆了一聲,一旁的李曦明問道:
“不如讓姑姑回來一趟,用一用雷法?似乎能探知些訊息。”
“我看不容易。”
李曦峻與李清虹仔細商量過,當年似乎是因為【水降雷升】與雷法有關才能窺得,如今恐怕很難,只輕聲道:
“只寫一封信問一問治哥兒便好。”
……
陳睦峰從中殿之中歸來,回到府中,不曾想夫人李氏正在院中坐著,上首正坐著兩位老人。
一人一身棕色袍子,斷臂的袖口在空中略有些刺眼,鬚髮枯稿,眼窩深陷,顯現出行將就木的垂暮之氣。
另外一人氣息穩重得多,身後負著一把長劍,身上著的是淺灰色袍子,腰桿略有些彎,倚靠在木椅之上。
這兩張臉龐陳睦峰熟悉得很,當年自己被陳老爺子交到陳冬河手中,就是在這兩個老人的案旁恭恭敬敬地坐著,陳睦峰連忙下拜,恭聲道:
“睦峰見過師尊、長老。”
李秋陽的老臉神色沉鬱,這個農戶出身的老人已經是族中輩份最大的幾人之一,面色卻一如從前。
他替李項平牽過馬,為李通崖奉過劍,見證了這百年坎坷,陳睦峰就算是修為高出他許多,卻沒有一點不耐,只低頭不語。
陳冬河則看著面前的男人,同樣不曾說話,兩個老人靜靜坐著,就有一種凝重氛圍,讓一旁的李夫人都不說話了。
他正心裡打著鼓,卻見自家長輩陳冬河擺了擺手,輕聲道:
“是好事,陳鴦這小子的天賦入了青杜的眼,卻要賀喜你們夫婦。”
這話一出,兩人頓時鬆了口氣,陳睦峰拱手笑道:
“多謝兩位長輩提攜!”
李秋陽緩緩點頭,收了手中的木杖,一隻空袖在空中默默飄蕩,神色嚴肅,低聲道:
“峰兒!帶這小子上來看看。”
陳睦峰連忙著人去叫,眼前的李秋陽不但是他的授業恩師,曾經還是他的老丈人,只可惜他女兒早夭,才娶了如今的李夫人。
陳冬河默默等著不說話,等到陳鴦靜靜的從殿前走上來,他仔細看了看,皺起眉來。
李秋陽則像是老眼昏花,眯著眼盯了良久,心中暗道:
“有些兇狠奸詐的模樣,倒是這一對眼睛思考起來…有些像當年那陳二牛…都是有十二分心思藏在肚子裡的。”
這眸子卻是灰黑色,眉毛比陳家人要長,特徵熟悉至極,李秋陽已經與這一類人打過快百年的交道了,正是李家主脈的姿態。
“這孩子倒是有意思,這一身上下把李家和陳家的詭詐與聰穎繼承了個乾淨,難怪曦峻要我仔細看一看…果然不同凡響!”
他頓了頓,這才道:
“青杜的意思是讓這孩子跟著冬河修行。”
這話頓時讓夫婦大驚,夫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喜色。
他們早就有此唸了,陳鴦就是全家天賦最好的孩子,本來就應該交到陳冬河手中,仔細教導。
只是陳家一向立身乾淨,從不做容易引起猜忌的事情,陳冬河又從來都不回陳家,也不眷戀舊情,這念頭只能遲遲藏在心裡。
畢竟陳冬河是練氣後期修為,在家中的地位又是外姓數一數二的,聽聞更是學過主家的劍法,陳睦峰喜上眉梢,正要拉著這孩子道謝,陳冬河卻道:
“你們夫婦莫要高興的太早,被我給按下來了。”
一時間頓時冷了場,陳鴦眼睛輕輕一動,下巴一抬,聽得微微蹙眉,只覺得額頭上又隱隱作痛起來。
可他這小小的一個神情,卻讓上首的兩位老人都頓了頓,陳冬河心中很快地閃過念頭:
“有傲氣。”
陳冬河擺出一副老人模樣,低聲對著一旁的李夫人道:
“我卻看這孩子心術不正,主家一再提議,卻通通被我駁了回去。”
這話一說,李夫人已經明白過來,向前一步,拉起這孩子的手,沉聲道:
“玄景靈誓…當著這兩位大人的面發誓…”
母子倆折騰了一通,陳鴦的面色平靜如水,任由母親讓他說什麼,李秋陽敲著煙桿,陳冬河默默的看著這孩子的表現,從臺階上跨步下來,拉過他的手出了大殿。
他一直邁步到了河邊,拉著陳鴦坐下,從陳二牛逃難黎涇開講,一直陳述到如今的局面,輕聲道:
“我陳家就憑李家先祖的一飯之恩得以存世,世世代代委以重任,這才有如今的模樣,合則兩利,鬥則有骨親之痛,你心思要乾淨,”
陳鴦神色似乎有所軟化,抿嘴不言,低聲道:
“鴦兒明白,主家恩威甚重。”
這話落到陳冬河耳中,只覺得是:
‘老祖,鴦兒明白,主脈築基眾多,甚至與仙宗與紫府都有所關聯,不會做什麼蠢事。’
陳冬河嘆息一聲,拉起他,沉聲道:
“這殿外就是望月湖,我陳家上下仰賴主家恩情,你今後若是有對不住主家的舉動,天日昭昭,便要你神形俱滅。”
陳鴦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看著慢慢暗下去的夜色,不得不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陳冬河意興闌珊,輕輕擺手,低聲道:
“你回去罷!”
這少年一步一回頭,忍不住看了看這個整個陳家都仰慕倚仗之人,邁步出去,很快消失不見。
陳冬河則獨自在湖邊坐了一陣,見李秋陽從山中覆命出來,駕起的法風綿軟無力,在空中搖搖晃晃,陳冬河連忙摻住他,一同落在岸邊,李秋陽捋了捋鬍鬚,低聲道:
“多謝冬河。”
李家能這樣稱呼陳冬河的人不多,陳冬河默默點頭應下,李秋陽輕聲道:
“我這殘軀被併火所焚,每每天地風雨,便疼得口不能言,宛若粉身碎骨,法力盡失,時至今日,就連駕風都成問題了。”
李秋陽早就避不見人,陳冬河屢屢上門不得見他,好不容易遇了一次,想來這幾年風雨失調,李秋陽定然不好受,只好忿道:
“可惡那許家小賊!”
“冬河不必如此。”
李秋陽低聲道:
“到了你我這般年紀,哪裡還有可惡不可惡的事情,他天縱之才,沒有犯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卻被我害得身死,應有報應在我身。”
他面上有種深切的寬容,看得陳冬河只能默然了,李秋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人開口道:
“景恬故去,你這七魂去了五,眼中哪裡還有光采,幾個小輩看不出來,可你陳冬河本不是這模樣。”
陳冬河更說不出話了,李秋陽則微微低頭,兩人在夜色的湖邊行走了一陣,陳冬河低聲道:
“我陪了她六十餘年,她…也習慣了。”
李秋陽輕輕嘆氣,神色有些震動,蒼聲道:
“冬河…你這是何必,不說玄宣,連我都有些瞭解她的,習慣罷了,她身無靈竅…自己把這輩子當糟熬,哪裡會去愛人。”
陳冬河一向古井無波的面孔終於有了劇烈的情緒變動,輕聲道:
“到底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李秋陽道:
“我只看你走不出來!你還有一百多年的壽命…若是一直這樣行屍走肉下去,倒還不如當初就一起死在山越之地!”
陳冬河在黑夜中緩緩止步,並不回答,眼中慢慢浮現出那道倩影,陳冬河陪她從小到大,從生到死,成婚生女,似乎一切都得償所願,陪她完成心願,慢慢了結,似乎連陳冬河自己都沉浸其中了。
可他早就明白一件事,也刻意將這事拋在腦後,可這事情始終如同陰影一般化作各類思緒纏綿在他心頭,如今終於現出原形。
李景恬似乎感激他、信任她,願意與他結婚生女,可從未用過看夫君的眼神看過他。
他早就明白:
儘管她是凡人,儘管她在他手中柔弱得像一塊豆腐,可她對自己所不愛的一切依舊有著近乎冷酷的負隅頑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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