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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蛟駕風穿過大黎山北麓,腳底的山川雲霧掠過,【玄紋瓶】中的玄紋靈霧噴湧而出,他負手駕霧而行,面上的表情沉靜如水。

‘曦峻應能安排好…老頭雖然固執,可終究年紀大了,精神勁不好,委婉些也能騙出去。’

李淵蛟沉著臉,他一向對李玄宣這般不保重身體的舉動略有些不滿。

‘硬是要拖著…’

李淵蛟突然想起年幼之時,母親木芽鹿與他孤零零地坐在院子之中,木芽鹿尚年輕,披散著秀髮,柔聲道:

“你父親…很無趣…這輩子唯獨愛一物——便是這李家,後來勉強添個修兒。”

“連帶著他自己…李玄宣也不甚喜愛,乃至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從不愛惜羽毛,把自己看得很賤,甚至比不上幾顆靈石。”

李淵蛟當時尚不懂此言之意,如今見了父親李玄宣這幅模樣,心中明白過來:

“李家上下眾人,他唯獨看扁自己,老祖身死,他早就沒有活著的興頭了。”

“一個勁日夜不息畫符,是有了尋死之心,只是又不敢死。”

李淵蛟心頭敞亮,卻說不出口,母親木芽鹿死前不曾看李玄宣一眼,李玄宣也不曾掉一滴淚,李淵蛟夾在中間,又悲又怒。

“罷了。”

李淵蛟不願想太多,將思緒撇開,在山巒中前行一陣,便見上頭飛上來兩隻棕色的妖鹿,皮毛光滑細膩,一左一右,齊齊憨聲道:

“小妖見過上仙!”

這兩隻妖鹿都是練氣後期,鹿首都快埋到雲裡去,不敢看他,只把目光在青尺劍上一瞟,驚恐不已。

李淵蛟微微點頭,左邊的鹿妖急忙道:

“小的是妖將大人手下小妖,大人特地備了酒宴,只恭請上仙過去了!”

李淵蛟見它這樣客氣,點頭之餘起了疑心,不動聲色按在劍上,雖然有白榕狐作保,卻不曉得這鹿妖實力如何,若是起了歹意,很難善了。

此行並沒有帶出法鑑,好在青尺劍中還有劍意封存,殺一隻鹿妖不成問題。

‘既然找了白榕狐介紹,應該不至於設伏害我,若是如此不智,只能動用劍意了。’

當下只駕風過去,兩頭竟然都是妖物低頭垂首,齊刷刷一片恭恭敬敬地排開迎接他,大多是獐麇馬鹿,左右兩邊都是毛色相近,很是對稱,把人族那一套學了個十成十。

李淵蛟有些怪異地一路駕風過來,巨大的白色榕樹下襬了三個案臺,最上首是白榕狐,翹著腳躺在案臺上,口中叼著靈桃,看起來很是舒適。

一旁站著一中年人,棕發烏眼,長髮披散,身後揹著大盾,築基中期修為,應是那鹿妖了。

案上靈桃靈杏、果酒鮮花,擺得整整齊齊,李淵蛟剛落下,這鹿妖化作的中年人立刻迎上來,客客氣氣地道:

“在下大黎山路墾,見過道友。”

這中年人臉龐很小,眼睛圓潤的,髮色是少見的褐黃,應是化形之時遺留下來,眼中清明,沒有什麼血腥殘忍之色。

“青杜李淵蛟。”

李淵蛟上下打量一眼,見他眉宇之間清氣翻湧,與那豬妖截然不同,多了些好感,先是向著白榕狐一拜,恭聲道:

“淵蛟見過前輩。”

不說李淵蛟已經見識過白榕狐在洞中的手段,光光是白榕狐與李通崖的交情就足夠讓他恭敬的了,突破了築基也不拿大,客客氣氣。

狐狸朝著他點點頭,一翻身,提溜地竄到案後,答道:

“上次那豬妖之事已經打點好了,豬妖的家底不夠,我還補了幾塊靈石,請了這位道友過來。”

白榕狐指了指鹿妖,介紹道:

“這位是路墾,我洞中好友,是個和善的妖類,今後你家大可在周邊活動。”

李淵蛟道了一句謝,連忙從儲物袋中取出十枚靈石補給白榕狐,白榕狐取了六枚收起,捏著個靈桃,邊吃邊道:

“兩位聊著,我還有要事。”

於是駕風而起,避開遠去,鹿妖路墾這才回過頭,開口道:

“小妖先時在南麓修行,也早早聽聞貴族威名,如今得見,果然不同凡響。”

李淵蛟只略略點頭,路墾引他人入座,這才取出一玉盒,捧上前來,笑道:

“此乃【乾巖明果】,乃是一味寶藥,算是小妖見面禮,今後要在北麓修行,勞煩貴族多多指點……”

李淵蛟掀開玉盒一看,裡頭躺著一枚橘紅色的石珠,沒有氣味,光芒也很淡,路墾連忙道:

“道友莫要看它不起眼,此果對修行土石一道的修士大有裨益,能輔助修行,輔助突破,用來鑄造法器有許多神妙,空口服下,也能止血鎮傷,吊住性命。”

李淵蛟微微搖頭,答道:

“道友能修成築基,想必年歲也不小,越國少有土石一道,唯獨一門玄嶽,這寶藥…我家還有一味【宛陵花】,如今也算得上出名,一樣能吊住性命,卻不是很用得上。”

路墾微微低頭,有些失望,在袖中摸索一陣,取出兩隻如同小樹般的巨大鹿角來,溫聲道:

“是我欠考慮了,這兩隻角是我築基時褪下,分量十足,可以拆解成兵器,打造出數十煉氣法器…”

路墾本打算把這兩樣打造成自己的法器,一直收藏著,如今拿出來,有些依依不捨的模樣,李淵蛟卻不打算為難他,白榕狐話說得明白,這妖物是白榕狐自己人,面子還是要給,只問道:

“道友可曉得【血暾果】?”

“【血暾果】?這名字倒是很陌生。”

路墾聽他有所求,頓時放鬆不少,喜道:

“我雖然從未聽過這寶藥的名稱,可道友算是問對人了,我年紀大些,在眾妖中還有些份量,讓我替道友在群妖之中問一問,自然沒有問題!”

李淵蛟點點頭,把李曦治寄回來的信中描寫的【血暾果】的外貌和特質一一描述了,讓路墾記下來,這才問道:

“道友多少年歲了?”

路墾得了他的吩咐,懸著的心已經放下來大半,輕鬆許多,答道:

“如今已經五百多歲,若從有靈智起算,也有四百餘歲。”

“當真不容易!”

李淵蛟答了一句,路墾雖然五百多歲,卻還是一副中年模樣,正當年富力強,顯然壽命高達千年,羨絕旁人,路墾嘆道:

“道友說得不錯,我等妖物壽命雖然長,卻有幾個能活得久的,沒有背景的早早被抓去殺了吃了,我等算是有背景,也不過是明碼標價的貨物罷了。”

李淵蛟暗自點頭,忖道:

‘看來這些妖將大都明白得很…只是無能為力。’

路墾笑了笑,客氣地道:

“我還未開化之時,隨蕈林原上的鹿群修行,那時青池才剛剛立宗,袁氏不過立足蕈林原幾十年…後來蕈林妖洞被袁氏所破,我便來了大黎山。”

“大黎妖洞中本有一位是我的至交,故而幾百年來託他保全,後來他突破紫府失敗,身死道消,我便被放下來為妖將,也當了幾十年了。”

這鹿妖雖然活得久,卻大都在林中修行,看起來沒有太多心計,健談得很,李淵蛟拱拱手,答道:

“原來道友在洞中還有背景。”

“哪裡的事!”

路墾搖頭,開口道:

“道友…在下說句不好聽的,貴族的劍仙也曾效力青池,如今能得青池庇護否?洞中也是這般,更要殘酷得多,若非我自請出洞,恐怕遲早要被分食。”

李淵蛟點點頭,聽聞他足足有五百歲,頓時起了心思,連忙問道:

“道友也曉得…四百年前的大戰?”

“震動這樣大,我自然是曉得的,故友一個個凋零,如今知道這事情的也不多了。”

路墾點頭,看著李淵蛟期盼的眼神,答道:

“金羽宗、青遲門圍殺那李江群,打得日月無光,築基修士圍得水洩不通,結陣封鎖太虛…青遲魔門成立五百年,唯獨此戰竭盡了全力,動搖了根本。”

李淵蛟皺眉道:

“不是三宗七門?”

“三宗七門?”

路墾愣了愣,道:

“怎麼可能!自然不是…修越與雪冀應不曾出手…玄嶽與長宵更是後來才成立,除卻站在李江群這一側的陵峪門,只有金羽宗與青遲魔門聯合鴻雪、離熾、戊竹三門罷了。”

“道友請詳述!”

李淵蛟連忙追問,路墾點頭道:

“當時打得日月無光,金羽、魔門還好些,鴻雪、離熾、戊竹三門的真人被洞驊真人殺得所剩無幾…那戊竹門真人足足逃出萬里,遁到了東海之上,同樣吐血暴斃,便宜了東海修士。”

“鴻雪門倖存下來的真人得了洞驊真人的仙劍,卻同樣在半路身亡,仙劍自此不知所終,一度讓江南江北的修士四處尋找,浮想聯翩。”

路墾心有餘悸,低聲道:

“洞驊真人雖死,卻讓三門道統滅絕,青池與金羽恐懼百年,當真算得上天驕了。”

李淵蛟消化了這訊息,低聲道:

“只是…為何要殺李江群?”

“誰能想得到呢?”

路墾搖頭,面上滿是疑惑,答道:

“明明李江群是自顧自在湖上修行,金羽與魔門時不時還求到他頭上,洞驊真人都很是客氣地幫了…一時傳為美談,一夜之間就翻了臉!非要他死不可!”

這鹿妖嘆了口氣,答道:

“紫府、金丹修士的心思,又哪裡是旁人能讀懂的?就像這魔災…一眾江南紫府眼睜睜看著…誰知道打什麼主意。”

李淵蛟暗暗點點頭,漫不經心地道:

“洞驊真人用的什麼法器?”

“還能是什麼!”

路墾笑道:

“當然是劍…”

“僅有一劍?”

“僅此一劍。”

路墾點頭回答道:

“一劍斬得紫府暴斃,神通消弭,斬得大黎山落葉如雨、望月湖水升三尺。”

“我那時不過練氣,印象極深。”

路墾頓了頓,面露難忘之色:

“洞驊真人已經是紫府巔峰,一夕身死,海內三夜不見明月,天空烏黑如墨,我足足三夜不得修行,躲在洞中,唯驚恐而已。”

‘不見明月…’

李淵蛟心中一鬆,惋惜道:

“這等天地異象,恐怕離金丹不遠了。”

他嘴上附和著路墾,心中疑惑:

‘僅此一劍…仙鑑當真不是洞驊真人李江群的法器!如若是月華元府之物…除卻李江群…難道還有別人?’

又與路墾聊了幾句,李淵蛟心不在焉,囑咐道:

“我那【血暾果】道友幫著尋一尋,若是能找到一枚,我家必有酬謝!”

“放心…放心…”

路墾滿口答應,李淵蛟點頭道:

“道友儘管盡力去找,我家不只需要一枚,不必擔憂。”

路墾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連連點頭,李淵蛟這才駕風離去。

李淵蛟騰雲駕霧離去,路墾鬆了一口氣,坐回位上,看了看面面相覷的手下,擺手道:

“都散了吧!”

一眾小妖拜別,路墾看著李淵蛟不曾動過的果酒,添回自己的玉杯中,啜飲一陣,狐狸便駕著妖風自遠而近,停在跟前。

“見過公子!”

路墾連忙下拜,白榕狐則無趣地搖頭,答道:

“還有什麼公子不公子的,義父一死,你我都沒了靠山…不過是在此地苟延殘喘罷了…”

路墾低聲,答道:

“公子只要突破築基,便可以得狐族白姓,重回妖洞,莫要妄自菲薄…”

白榕狐不接他話茬,往樹下一躺,兩腿搭在案上,轉了話題問道:

“那李淵蛟如何?”

路墾思量一陣,答道:

“我見過的妖類不少,卻很少跟人打交道,只覺得此人與蛟蛇相類,不好得罪…被惦記上更是難受…最好與之為善。”

白榕狐甩了甩尾巴,答道:

“好在你不吃人,又有我的情面在,他不會動你…等我閉關,你好自為之,多多配合著。”

路墾點點頭,白榕狐打了個哈欠,喃喃道:

“這十幾年我修行飛快,已經可以選個日子閉關,突破成功便最好,若是失敗,你性靈完好,便投入李家門牆罷…”

話音剛落,他已經迷迷糊糊睡過去,路墾坐回案上,抿起果酒來,沉思良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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