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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透過橘黃色的窗簾,終於打在蘇星尺素白的臉上,他微微打了個哈欠,將最後的幾串程式碼打出,點選儲存。
”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想真正的……活著嗎?“
出乎意料的,桌面上突兀蹦出了這樣一個彈框,身為資深程式設計師兼宅男的蘇星尺啞然失笑,伸手點下NO,然後按向關機鍵。
“暫時還不想呢,兄弟。”蘇星尺自言自語著,推開椅子,準備睡回籠覺。
然而,這已經是蘇星尺的最後一個動作了。
……
……
當蘇星尺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天花板是陌生卻富麗的淡金色,高而威嚴。
彷彿只是一個瞬間過去,他清清楚楚記得自己方才那一刻才剛剛推開椅子,然而下一刻便已經躺在了床上,蘇星尺嘆了口氣,卻清晰聽到自己的嘆息輕微而纖細。
他愣了愣神,然後就要踢開被子站起來,隨即發現身上的被褥沉重而厚實,自己根本無力踹開被子絲毫。
蘇星尺心中湧起巨大的恐懼,他將手伸到自己臉上晃了晃,然後苦笑著將手伸到自己的兩腿之間確認了一下,才微微舒了一口氣。
“混蛋——我明明點了NO對吧。”
只是說出口的話語,卻是一串毫無意義的呀呀依依。
前程式設計師蘇星尺,現不知名嬰孩蘇星尺,在那一刻真正明白,自己的人生徹底改變了。
天佑十四年夏末,斯特帝國七皇子突不復啼哭,十日能行走,復十日能言語,天佑帝奇之,賜名為徹,取通透明徹之意。
已經名為曦徹的蘇星尺開始按部就班地學習這個嶄新世界的文字語言歷史人文,有幸生在帝王家,有幸生而為孩童的他不需要顧慮早慧與無知帶來的困擾,只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唯有過之的天才,只因為嬰孩與他一樣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需要這個世界的人類一點點對他進行教導。
天佑帝子嗣眾多,曦徹在其中並不顯眼,一歲能行走言語並不出奇,出奇只出奇在他在短短二十日之內便如此飛躍,有若天啟,更令人稱道的是,從此之後曦徹再未哭泣,更深得天啟帝喜愛。只是孩童的時光永遠是那麼枯燥與漫長,所以曦徹便常常央求貼身宦官為其誦讀典籍,宦官奇之,告之陛下,天啟帝便讓自己身邊的一位侍讀為曦徹讀書。
便在這個時候,名為曦徹的嬰孩,遇到了星曦,這個斯特皇宮中最為特殊的公主殿下。
不僅僅因為她是唯二在一旁聽讀的皇室成員,也不僅僅因為她是最受老祖宗寵愛的嫡親曾孫女,甚至也不因為她自從會走動起,便可穿行整座斯特皇宮如入無人之境。
只是因為她的外貌。
曦徹所見的任何族人,無論是那已經數百歲高齡髮色已然枯敗的老祖宗,還是自己那無盡威嚴冷酷的父皇大人,乃至於偶爾會在身邊瞥見的哥哥姐姐們,毫無例外都是相同的奇異體徵。
金髮而金眸,自稱為曦光一族。
這位被尊稱為公主的女童,卻有著一頭極為顯眼的銀色長髮,面板也顯而易見地比尋常族人白皙許多,唯有她的眼睛,是與曦徹一樣的純粹金色。
曦徹如何不會知道,她是一個混血兒。
當然,更為直接的說法便是雜種。
在族中這區區年許的時間裡,他已經清楚明白了自己身處的族群有多麼古老與驕傲,這種銀髮的嬰兒誕生在曦光一族,便如同前世裡英國的皇后產下一名黑面板的後代。
只是奇怪的是,這名女童不僅安然無恙,並且,地位尊崇。
更重要的是,她教會了曦徹,天才的真正定義。
她才是主動要求別人為她讀書的第一人,而曦徹不過是趁她的順風罷了。
然而更令曦徹抓狂的是,這個面相極為精緻的女童,比之自己,還要小出半歲。
兩世為人的曦徹也不由因她汗顏。
只是唯獨出乎曦徹意料的是,這位血統奇異,天資高絕的女童,性格非但不高貴冷豔,反而——出乎意料的嬌憨。
她會在正襟危坐的侍讀面前坐得筆直地偷睡,並且睡著之後也能清楚地記下那位侍讀念過的詩篇,讀書的閒暇侍女們送上果品糕點,她還會為了一粒葡萄的差距向曦徹討好,一點都沒有擁有碾壓級天賦的自傲。
所以曦徹憑藉半歲的年齡優勢,成功地取得了哥哥的稱呼,然後借用哥哥的權威,問出她那種睡夢聽書的訣竅。
訣竅很簡單,只是讓曦徹痛入骨髓。
無他,半睡半醒即可。
曦徹兩世為人的知識告訴自己,眼前的小妮子很可能是左右半邊腦袋能夠各自運作的怪物,只是表面上,他還是強顏歡笑地說原來如此。
星曦是第一個將曦徹那點穿越者的自傲徹底粉碎的存在,可是這個只存在理論上的逆天怪物,卻同樣成為了曦徹妹妹的存在。
經過曦徹對貼身太監的詢問,他終於知道這個便宜妹妹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因為她的母親竟然是自己血緣上的親姑姑,也便是父親的妹妹。只是對於她父親的身份,貼身太監噤若寒蟬。
一年半的聽書生涯,當曦徹三歲的時候,在自己父親的命令下,他終於開始習武。
然而對於曦光一族來說,習武便是廣義的修行,因為他們的修煉方法,天下獨此一家。
而在這個過程中,星曦則徹底將曦徹的自信打入了九泉之下。
在曦徹三歲半那年,那個幾乎與帝國同齡的老祖宗終於與世長辭,那一場葬禮中,曦徹看到了整個世界都幾乎被金色所包裹,他從未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那麼多的族人,而那目之所及不計其數的族人齊齊向老婦人的靈柩跪拜,他那世間最尊貴的父親站在最前列,可是與他父親並肩的存在,竟然還有著數人之多。
這意味著什麼,年僅三歲半的曦徹自然不知道,但是有著二十三歲的蘇星尺,卻只感到不寒而慄。
當那位雖然不是皇帝卻冷冷注視著皇位上每一位子孫的老婦人終於逝去,曦徹便開始慢慢感受到了身邊的變化。
最直接的變化,就是星曦再也無法像往常那樣,穿越重重宮禁來到自己這裡找他玩耍,失去了老祖宗的寵愛,星曦那一頭銀髮終於成了這座滿目金黃的斯特皇宮最為刺眼的色彩。
而第二個變化,則是習武時教官的標準越來越苛刻,往常只有十分之一的不合格數,現在反而變成了十分之一的合格數,而那些高大的教官身邊,也開始站著一些神神秘秘的兜帽長袍。
曦徹只有拼盡努力,才能夠擠進那十分之一,因為敏銳的他隱隱約約覺察到,這次的十分之一,恐怕真的會改變命運。
只是奇怪的是,星曦反而一次都沒有出現在習武的場地,哪怕那個女童之前次次都是毫無疑問的第一。
曦徹無法確定究竟是她已經被預定為人選之一,還是說被有意剔除了選拔,那個天資卓絕但性格卻懵懂的女童,恐怕還不知道那個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老祖宗究竟意味著什麼,只有曦徹才明白,這座皇宮已然非她故鄉。
費了一些手段曦徹才再次在侍讀的身邊見到那個女童,出乎意料的是,無論是她的神情氣色,還是課間所享用的點心果品,都沒有任何異常,放心不下的曦徹隱隱提及了最近演武場那特殊的變化,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在曦徹的心底,他有些想要讓自己這個天才橫溢的妹妹再一次技驚四座,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隱隱的不安讓他也沒有主動鼓勵她這樣做。
相反星曦神情倦倦的,只說了一句阿嬤不讓我出去,然後瞪大眼睛問曦徹你在裡面啊。
曦徹被星曦那篤定的質疑好生不喜,雖然說他和星曦一樣都是最小的那一批,雖然他的天賦遠遠沒有星曦那麼逆天,但是兩世為人再加上這副身體本身不俗的天賦,他跨了半歲和那些比他大的族人精英不相上下,雖付出了極大努力,但遠遠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星曦被曦徹瞪得一縮頭,然後笑眯眯地從手腕解下一套勾玉,討好一樣給曦徹看。
曦徹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對青翠的勾玉,陰陽魚般連成一對,雖然曦徹不大懂玉,但卻清楚知道能在這裡見到的玉石絕非凡品,把玩一番剛要送回,卻被星曦搶先伸手,從他掌心抓出一個出來給他瞧了瞧,他才明白星曦竟然是要送一個給他。
星曦見曦徹收下,歡喜不勝,然後不由分說地攬過曦徹在他額頭用力啃了一下,然後後退兩步,擺擺手便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去。
饒是曦徹兩世為人,被星曦這樣突兀一吻,也不由老臉一紅,揉了揉額頭的口水,然後笑了笑看向手中的青色勾玉。
只是他沒有想過,這是他在這座皇宮最後一次與這個女童相見。
在不久之後的一場集會中,天佑帝當眾宣佈將與星澈一族合作,其中,兩族聯合培養精英子弟作為合作的重中之重,奧斯皇族之中,天賦最為卓絕的十二人將會作為代表,前往星澈一族的祖地,接受聯合訓練。
在那一場集會中,曦徹一字一字聽著自己的父親念出名字,然後聽到最後,也沒有聽到被他稱為通透明徹的徹字。
在那場集會中,那些一直兜帽長袍的神秘人終於解下了外袍,這些神秘的外族無一例外,都是銀色的長髮與瞳仁。
而為首的那個神秘人,他的手心一直牽著一隻小小的手掌。
銀髮金眸的星曦神情淡漠地立在他的身邊,目不斜視,曦徹看著她的側影,卻始終沒有等來她的一次回眸。
相見,相見,只有相互見到,才算相見。
自那一日起,星曦曦徹,再無相見之日。
從此之後,光陰荏苒,若是尋常的的男童,沒有誰會記得自己三四歲時還曾有這樣一個天資橫溢的同伴,然而曦徹終究不是尋常的男孩。
他一直珍藏著那枚在離別之前星曦送給他的勾玉,雖然不知道星曦究竟在那場詭異的選拔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也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他的名字會被在名單中抹除,但他始終相信,以星曦的天賦與資質,回到她真正的族人身邊,也一定會是那群號稱天才的精英中,最為強大與可怕的那一個。
他只是在等待著與那個女孩的重逢,並且在重逢之日,可以驕傲地告訴她,自己一直跟隨在她的身後,從未遠離。
所以自從那一天起,曦徹修為日益突飛猛進,十年一遇,百年一遇,最終,他終於被人稱為可以與初始大帝媲美五百年一遇的天才。
便在那個時候,他終於有資格接觸那些塵封已久的案宗。
然後他找到了十一年前,關於那場選拔的計劃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那個計劃的名字。
兵器計劃。
在後續的記錄之中,包含曦光一族十二人在內的二十餘精英,每年都在極快的速度損耗,而在眼下的十一年後,還倖存的人數只剩七個。
星曦赫然在列,名列第一。
隨後,他找到了當初對於那次選拔的記錄,閱畢如遭雷擊。
再然後,他徑直找到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當初開啟這個計劃的男人。
那個威嚴冷漠的男人依然高踞在荊棘王座之上,平靜注視自己連續闖過數道關卡的兒子,淡然問道:”你知道了?“
曦徹點頭,然後冷笑道:”您不愧為帝王。“
”當時你還沒有展現此時的天賦,十二個你這樣的兒子也及不上半個星曦的天賦,朕能登上這個帝位,便不會放不下幾個子女。“
曦徹悽然笑了笑:”如此帝王家,歎為觀止。“
”不過那個時候那麼小的一個女孩,她又是如何說服您,讓您願意用十二個都比不上半個的女孩,去代替一個兒子。“
天佑帝笑了笑,這個冷漠的男人笑起來也像是一頭獅子:”她只是讓我相信,如果她去了那裡,絕對比你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強一百倍。“
曦徹平靜屈膝,向著自己的父親恭敬三叩首,然後站起身來:“多謝父皇教誨。”
天佑帝平靜接受自己兒子的跪拜,然後低聲笑了笑:“你要走?”
曦徹並不回答,仰頭大笑,出門去。
天佑二十八年,曦徹去國遠遊,久而不歸。
天佑二十八年末,天佑帝駕崩,其弟繼位,年號慶曆,盡戮天佑帝子嗣。
在那本塵封案宗中是這樣記載著當初的始末。
“時帝憐星曦才,禁於宮中不予出,星曦停數日,終於一日破禁而出,入演武場,盡敗場上諸人,星澈使奇之,其言曰:餘知爾等所求為何,可願以餘代之?”
可願以餘代之。
直到那一刻曦徹才明白,那個嬌憨慵懶的女童,才從開始起就被告知了那次選拔的真相,也一直在冷眼旁觀這一切。
兩世為人的曦徹,在那個時候甚至比不上才三歲的女童心思透徹明晰。
然後,她死在那場以人祭煉兵器的試煉中。
世間再不見星曦,只餘兵器一柄。
慶曆二年,兵器計劃宣告終結,銀髮金眸的少女平靜從冰封的石室走出,身後只餘雪屑隨風揚起,深可沒踝。
兵器計劃二十七人,終只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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