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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小雪。

這小雪早些時候下了會,在人們不留意間,不知何時悄悄溜走了。

這雲間透著絲絲光芒,有普照四方之勢,一些掛在樹梢頭、屋頂的積雪慢慢融成了水珠滴落下來。

頗有萬物復甦之象。

街上的人們三三兩兩叫船兒,攜妻兒,攙椿萱,伴親友。乘船假風歸去,憑欄細斟酌飲,人醉玉相倚,笑語連連,幾回頭?

“不知雲姑娘可願聽在下講個故事?”

“願聞其詳。”

許驚鴻:“……”

“逃亡中,幸是得澤於袁大伯他們,得以苟全性命。”

語氣間盡顯平靜淡然,似在講述他人故事般,端著旁觀者的姿態,不怨天尤人亦不添油加醋。

似只是平淡地述說著一件柴米油鹽不足掛齒的小事。

雲初師瞧著許驚鴻腕上微露的那串佛珠默然不語。

她也曾從袁大娘的口中聽得些許驚鴻的身世。

他承受了那個年紀本不該承受的一切。

他拉扯內心深處,揭開那道血淋淋傷疤,現於人前,任人搓嗟。

雲初師的眼中明暗交雜。

許驚鴻彎下腰來,油紙包著雞腿餵給了在他腳邊撒嬌打滾的小貓:“這是阿嬸前些日子為這個小東西備留的雞腿。”

小橘貓是袁大伯在路邊撿的,那時它患了重病,以為活不成了,但幸好捱住了。

現下活潑好動得很,一刻都不著家。

袁大伯還曾打趣過她和這隻小橘貓一樣,猴屁股坐不住,哪哪都跑。

許驚鴻嘴角彎下,臉上盡是溫柔之色,掛著微微笑容:“你瞧瞧它,多無賴,不給吃的就這般黏人。”

“今早我特意煨熟了。”小橘貓啃著油紙包著的雞腿,是肉的糜香,霎時灌滿它的鼻腔,小橘貓興奮得喵喵叫。

雲初師身子一頓,緩了一會,蹲下身子去,慢慢撫摸著它的脊背。

小橘貓生怕它的食物被人搶了,發出一陣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已示不滿。

但雞腿被啃完後,橘貓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它吃飽醒過臉後,“喵喵”幾聲一溜煙地跑開了。

雲初師的心絃卻再次被拉扯,連帶著呼吸都有些難受。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輕風拂過那些歡聲笑語之後,連帶著甜味撲在她臉上,輕輕抹去了她的淚痕。

雲初師抬眸,瞥見許驚鴻亦無動作,他的眸子微闔,似也在享受清風拂面的寬慰。

儘管他適才端著一副精神氣爽,輕淡平和的模樣,眼皮之下的烏青卻暴露了他的疲勞倦意。

許驚鴻說道:“雲姑娘,放心吧,這件事官府已接手,阿叔阿嬸一定可以平安回來的。”

雲初師沉默不語。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真相,或許留著執念對他來說更好。

她嘴皮掀起,欲開口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最後,她點了點頭:“一定會的。”

許驚鴻應道:“我一定會等到他們回來的。”

遠處因著積雪融化的屋頂露出個尖來,其餘目光所過之處,仍是一片白茫。

冷風灌入他的喉嚨,酥酥麻麻的癢意,許驚鴻捂嘴也壓不住那陣陣咳嗽,“咳咳咳……”咳得面上青筋暴起,嘴角漸溢位血來,許驚鴻掏出塊帕子慌忙擦了去。

他那嘴唇便失了顏色,變成病態慘白。

“你沒事吧?”雲初師靠過去,瞧著他的臉色,她斂住了神色,柳眉蹙起。

這病,不輕。

“我略通些岐黃之術,我替你把把脈。”

雲初師欲上手替他把脈,但許驚鴻把手收回衣袖裡面,避開了她的觸碰。

“不必勞煩雲姑娘,只是老毛病犯罷,多謝雲姑娘……”許驚鴻用帕子壓了壓嘴角,扯出個笑容來,“許是這清風惹人急罷。”

外頭的風從虛虛半掩的窗子竄進屋內,讓屋內的暖意降了下來,沖淡了屋內的沉香,帶走了紙箋燃燒之後的餘味。

筆下的墨滴落在紙上暈開讓乾淨的紙箋留下汙痕。外面的冷風不斷撲在他身上,不過他卻不甚在意。

子桑寧不停摩擦著手上的筆,只聽得窗格子相碰撞的聲音,他才回了神,眸下一凜。

風把窗子吹開了,冷風灌入室內,散開了沉香燃燒的味道。

依著許熙那性子,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事,倒不必告知師父。

屋外的風依舊呼呼,雲初師坐在鞦韆上,輕輕晃盪著,心思百轉千回。

她側過頭抬眼望了澄淨的天空,眼前出現了一抹紅。

“可有線索?”來人當機立斷,直奔主題。

雲初師使點勁,停住了在晃盪的鞦韆:“沒有頭緒。”

子桑寧負手立於初師身側,瞥了一眼她的微微浮腫的眼睛,想起了那雙發紅的眼眶,出聲道:“清桑郡竟盤旋了太多不乾淨的東西。那妖神是有人偷習禁術而創的,衙門捕頭,衙門請的道士皆離奇死亡,也許不是人禍而是妖禍。”

雲初師眼前一亮:“如果我們可以接觸到他們的屍體,或許可以捕捉的到蛛絲馬跡。這人死了,現場雖被破壞,但若真是妖禍,妖法定會有所殘留。”

子桑寧點頭,肯定了她的想法:“這個法子可行,或許我們可以捕捉到些許什麼。”

聞言,她望向子桑寧,又開口道:“我在想到底是何人在偷習禁術供養妖神,據古書記載,若供養妖神,可是需耗費自身大量精血和靈力的。”

“也許是妖為呢?”

雲初師搖頭:“不可能。”

子桑寧疑惑:“為何不能?”

雲初師解釋道:“你想想,妖為何要耗費這般精力去供養妖神?這妖若想得到無上妖力,他最快的法子是去吸人精血,吸人陽氣,便可增強修為。又何必這麼大費周章,萬一遭受反噬,豈不是吃力不討好?”

雲初師似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趕忙道:“自然,像我這種好妖,是很安分守己,善良大度的。”

子桑寧若有所思:“你竟知曉這麼多?”

雲初師撓了撓鼻翼:“無他,涉獵廣泛,耳熟能詳罷。”

子桑寧問道:“那你認為許驚鴻如何?”

雲初師從鞦韆上跳了下來:“先前我曾因老者身上的妖氣混雜著和許驚鴻身上相似的草藥味而懷疑過他,但許驚鴻身上並無妖氣,單憑他一介凡人,斷無殺妖之力。”

子桑寧仍是負手立在那裡:“莫不是和你一般,無妖氣?或是特意隱藏起來了?”

聽罷,雲初師搖頭:“我試探過了,他並無靈力。”

“還是應當留心,你可知他身上的佛珠可是來歷不尋常?”

“你見過他?”雲初師轉過身子,抬眸望他。

子桑寧頷首:“那日恰巧被我瞧見了他腕上的東西,多留一個心眼,總是無害。”

她不願去想他,她不想這件事和他有任何干系。

最後,她搖了頭:“那串佛珠的袁大伯他們舍了大半生靈力,專門給許驚鴻的續命之物,他斷無可能殺害袁大伯他們。”

“我知道。”子桑寧深潭般的眸底,漾起一絲漣漪:“妖的情義有時比人更來得真誠。”

一語剛落,雲初師的聲音便響起,略顯喜悅:“那是自然,這自古明明是人心更精怪好嘛,我們妖可最重情重義了。”

子桑寧一揚嘴角,啞然失笑。

東方的風吹來,將二人的衣袍角微微卷在一起,又很快吹散了,衣袍垂垂掛落下來。

“喏,給。”子桑寧從身後掏出串糖葫蘆兒來,瞧著初師帶著疑問的眼神,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輕咳了聲,“在路邊順手買的。”

雲初師狐疑:“子桑天師,你這是良心發現了?還是這糖葫蘆掉地上了?你不會下毒了吧?”

子桑寧拿糖葫蘆的手頓了頓,竟不知做何動作:“……”

子桑寧一臉黑線:“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糖葫蘆被粗魯地塞進嘴裡,牙齒輕輕一咬,山楂外包裹著的糖衣碎裂在嘴裡,甜化了嘴裡的苦澀,還是原來的味道,甜甜的。

罷了,算他良心發現。

在她閉眼的時候,子桑寧的嘴角上揚,笑意掩不住。

倒也不枉他尋了許久,才在街巷角樓裡買得那串糖葫蘆。

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訴過他,只要嘴裡有甜,心裡便不覺得苦。

看來,果真如此。

思緒隨著心緒飄散在風中,也不知飄去了哪裡,飄到了多久前。

風起風散,各奔西東。

夜,靜悄悄的,偶有幾聲烏鴉的叫聲,但很快歇了下去。

衙門停屍房內,並排一列停放著兩具屍體,屍體上蓋著一層白布。

幽幽天光,泛著些許冷白,更顯夜半蒼涼。

子桑寧揭開白布,露出了兩具屍體,一具屍體是衙門捕頭,心口一個窟窿,傷口不像劍刺,倒像是被一箭穿心而過,雲初師見過他,難得的清官,竟無緣無故慘死。另一具慘不忍睹面目恐怖的屍體,想必就是李四口中被請來捉妖的道士了。

雲初師站子桑寧旁邊,小聲道:“這屍體都快成乾屍了,你沒聞到嗎?好大一股妖氣。”

子桑寧重新蓋住了屍體:“確實,那道士上的妖氣確是那日那妖神的氣息,但是衙門捕頭應該是人殺的。”

雲初師點頭贊成:“難得的好官,竟然死於非命。”隨之一陣唏噓。

子桑寧作勢要走,但是雲初師拉住了他,附在他耳邊小聲道:“有人。”

誰讓妖的聽力好呢,那人尚在幾百米之外,她便聽見了腳步聲。

二人對視一眼,閃身上了房樑上。

不消一會兒,停屍房的門便被小心開啟,有人躡手躡腳進來了。

那人直奔被白布蓋著的屍體,手中的火摺子冒出簇簇火苗,映著那人扭曲猙獰的面目:“燒了就一了百了,就沒有人會知道了。”

火苗一碰到白布,那火簇簇燒了起來。子桑寧登即跳下房梁,一腳將人踹了出去。

那人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踹飛,砸倒在石頭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引起了衙內官差的注意。

“走水了!走水了。”

“有賊人擅闖。”

衙門很快便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一群人哄作一團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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